喜欢怀念

作者:春雨

如果额头终将被刻上皱纹,那就只能做到不让皱纹刻在心上,一切成美好记忆。

某日,在公交车上偶遇一母女俩,那位母亲经常相遇,而她的女儿几乎几十年未曾看见,但这也不妨我对她的了解,因为从熟人的口口交流中,总能知道一些。我和她母亲打过招呼之后,我就问她女儿:桃,还记得当年你跟着你小姨和我们一起玩梢衣(毛竹篾做的,可以在上面过滤黄豆、米等)不?她说:记得记得。就这样,思绪回到七十年代。

那时,我们一群小不点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学来的一套,几位小伙伴走到溪边,巴拉一些清爽干净的黄沙,拿到厨房桌子上,用手小心翼翼地弄平整,然后用梢衣把黄沙盖在下面。然后指定有俩小不点抬着梢衣往同一个方向“乌里乌里”转,转过几圈,把梢衣放在灶台上,看看黄沙上面出现什么字。那时我们都还是小学低年级或者像桃一样是还没有上学的,大家认到的字也不多。

大家各自凭着能想象着的和黄沙上的字,猜个大概。这个字和我们当初转梢衣之前心里许的愿望直接挂钩。清楚记得一位小妹妹说,她想知道她未来的嫂子姓啥,黄沙上的那个字有点像“江”,然后她就把想象中的那位嫂子假设出来了,她说,应该没错,那位江姐姐挺漂亮的,她哥哥肯定喜欢。接着每一位小伙伴把自己想知道的秘密,都在梢衣下转一次,黄沙上面的字来解释当时我们最想知道的东西。

要是按现在大人的思维,想着我们那时究竟做的什么,但当时我们在许愿、转梢衣时,是很认真的。就像桃,漂洋过海,回家乡,我们相互打招呼的开场白就是我知她知,一句话、一个眼神,我们就都知道了。我在想象着,她在异国他乡,肯定在梦中出现过我们儿时的这些无从解释的游戏。桃是那个年代我们心目中最幸福的娃,一出生就是城镇户口,和我们在一起,就是公主一样,那个年代的城镇户口,我们这些农村娃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在一个表妹家喝喜酒,说笑着小时候我们有多会干活。表妹的姑姑说,让我伸出手给她看一下,是否真的小时候干了很多活。她握着我的手,看了看手掌心,看过手指头,特别是掌根处斜着的刀疤、中指上的肉指甲。她说,少时确实吃了很多苦。

那个年代的我们,手上、脚上几个伤疤,算不了什么。看看身边的同龄人,夏天,女的穿着短袖、裙子,男的要是穿着背心、中裤,没有伤疤的估计不是农村娃。

我手掌根处斜着的刀疤,是在跟着哥哥们去砍柴,在山上脚一拌,柴刀和人同时往山下滑,手还想去拿柴刀,刀锋就割在了掌根处。哥哥们慌忙近处拔来棉皮,拨下棉皮,把棉皮白的那一面,贴着刀伤,一圈一圈缠绕。我们这些农村娃,在山上多少学会了自救,要是刚巧身上有一分钱的纸币,就用纸币止血。

在家切菜、切猪草,切到自己手上不是没有,要是切到了,慌忙自己用手按住血外流的那个位置,叫一下家人或者邻居,用干净的破布包扎起来,接着还是要把没有干完的活干完。这些事情一般父母亲都不知道,那个年代的我们,有泪不轻易流,有伤自己包扎。

一次,在溪里洗着芥菜,想着上学又要迟到了,慌里慌张地,在把芥菜放到畚箕里时,畚箕口的毛竹篾直接插入了整个中指手指甲边缘处,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手拔出毛竹篾,回家用布一包,就去上学。几天之后,指甲处烂起来,后来新指甲长出来,老指甲脱落,新指甲成了肉指甲,特别厚。想想那时候,十指连心,竟然没有哭,哭也没用,大人们忙得根本无暇顾及。

少时的我们,有空做在吃饭凳子上休息时,总不断一前一后晃动着双脚,不是我们喜欢多动,而是怕被大公鸡、大草鸡(大母鸡)啄去,我们脚上要不不是被草割破了有着血渍,就是长了鸡眼(烂起来),鸡总喜欢在我们的伤口上再啄上一口解解馋。

今年在邻村拜年时,一位老家姐姐看见了我,拉着我无论如何上她家去。我问,小孩工作了吧,她很开心地说,孙子都10岁了。我说,看看,我和您同学,我家的都还没有成家。她说,她结婚早啊,18岁就嫁人了。

记得上小学时,有时老师让着我们成立一个学习小组,晚上自己结伴到同村同学家背书、做作业。

那时的我们,一般8岁上小学,有的因为要在家里带弟弟妹妹,就会延迟上学年龄。所以,班里会有年长我们正常上学年龄的同学。

一天晚饭后,我们到了一位同班的姐姐家,在做作业。一位同学轻轻地说,姐姐家好像有客人,说是来帮姐姐做媒的。后来,姐姐的妈妈拿来甘蔗给我们吃,我们也多少有点听见了,是姐姐的那个未来老公家拿来的。

我在镇上上学时,一次走路在回家的路上,那位姐姐大声叫着她丈夫,赶快停下拖拉机,把我带回家,省得走路。拖拉机上坐了好几位让她丈夫运货回家的邻村人,拖拉机上有很多砖块,那些叔叔阿姨就都坐在砖块上。我从小胆子小,不敢坐。我就站着,双手紧紧握着拖拉机驾驶座后面的靠柄,姐姐和她的丈夫一起坐在驾驶座凳子上。

拖拉机行驶到石门洲村口,桥头有段上坡路,姐夫加大了马力,想冲上去,不曾想,叔叔阿姨一个个飞了出去,都摔在墈下,包括姐姐自己也摔在墈下,姐夫还在驾驶座上,还有我紧紧拉着铁柄在拖拉机上。不幸中的万幸,叔叔阿姨一个个都自己慢慢站起来了,当然在纷纷指责姐夫。那时姐姐挺着肚子,已经看得出来了,我急着和叔叔阿姨们说,大家先别忙着指责,要是觉得自己伤了,赶快让驾驶员送医院去,现在问题最严重的是,驾驶员自己的妻子是怀孕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听了我说的,大家也就静下来了,当时的情景,看上去确实也姐姐问题最大。我和姐姐的丈夫说,让他赶快送姐姐到医院,我就近到供销社打可以联系到的电话,然后跑去到姐姐的家人处报信,让他们赶快到医院看姐姐。

今年的几支黄米粿,放在那里一点没有烧,不知是年纪大了,觉得这些东西少吃为好,还是现在吃得东西多,反正放在那里没有烧过。

想想小时候,正月去松阳亲戚家拜年,有黄米粿回礼给我们的是至亲了。那时的松阳黄米粿,都是在石臼上捣的,黄颜色是用山上的一种柴叶的汁浸米的。到姑姑家拜年,姑姑用青菜炒黄米粿,我们吃得小肚子都要撑不下为止。回家时,姑姑回礼给我们黄米粿。

家里黄米粿,一般不会烧,只有客人来拜年时,才炒起来客人吃。我们这些小不点,就会拿着菜刀割下一两片,结伴到大人看不见的地方,放在火笼盖上烘。黄米粿开始变软,然后慢慢起泡。有时也会粘上一点灰,我们就呼呼吹吹拍一下,吃着从家里“偷”出来地黄米粿,小伙伴们把小心事都说出来。一位说,柳城的馄饨真好吃,一位说松阳的黄米粿好吃。我们就说着那个当时我们想着有可能吃到这些好东西的唯一,要不我们长大后,喜欢吃馄饨的就嫁到柳城去,喜欢吃黄米粿的就嫁到松阳去,当时说这个嫁字的时候,只是看成自己平常的过家家一样,很天真。

我们这些小不点,不但会在正月里“偷”黄米粿,在夏天,父母亲出去劳动了,我们还会约好每人从家里装半碗麦粉出来,放在其中一家摊麦糊。把所有麦粉放在一个盘子里,加适量水,加入一点盐花,白糖是奢望,用筷子往一个方向导。锅灶里添加柴火,铜锅里热了,加入一点点油,倒入麦粉糊,盖上盖子。稍一会,底部的麦粉糊成了黄色,我们就用铁铲把麦粉糊换一面,熟之后从锅里拿到菜板上,用菜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每人自己拿着麦糊吃着。

一次,在吃的正是高兴时,其中一个小姐妹的妹妹突然打开我们关着的弄堂门,冒出来说,她要和父母说出来,姐姐把麦粉“偷”出来。然后大家指定让我去和小妹妹交涉,我说:你怎么判断你姐姐拿了家里的麦粉,她说她看见她姐姐和我们在一起,我故意说:那你现在不是也和我们在一起吗?那你也从家里把麦粉“偷”出来过。

有时,喝着饮料,脑子里突然出现当年喝补脑汁的情形。

那时也没有什么补品,能喝上补脑汁,已是超级享受。家里桌子上难得出现补脑汁,父母亲不在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倒上一两调羹,开水冲上,补脑汁特有的甜甜味道,直扑鼻。

而后来家里出现20几瓶补脑汁的时候,是在我坐月子时,亲戚朋友送的,那时生了小孩,平常有过来往的邻居和亲戚朋友会提个篮子送鸡蛋、红糖、补脑汁来。真的的家里有了这么多补脑汁,我也就看看,没有儿时那么想着要喝了。

平常天天跟在我身后的一些村里小朋友,看好长时间我没有出现在村里路上,坐月子是要满月才能走到大路上的,不然,上了年纪的奶奶们,会好一顿“教训”,说要是受了“生儿风”,后半辈子有得苦头吃。那些小朋友结伴来到我家,我带着小孩躺在床上,她们就在床面前唱歌、跳舞,玩得不亦乐乎。我想着房间里也没有啥招待她们的,就问小朋友们,补脑汁要不要喝,她们异口同声说,想喝。我给每一位小朋友泡了补脑汁,她们喝得可开心了,想着小时候,和我自己瞒着父母偷喝的情形一个样。

几年前,到几位长辈家拜年,老人家们直说过年客人送的礼物不尽如意,我说那和我说一声,买什么礼品最喜欢。两位长辈前后都和我说,只要我买瓶补脑汁就行。我们小山村的小店里,有补脑汁销售。我去买补脑汁时,补脑汁有淡浓区别,价位相差一点,一般3.5元至5元左右。和小店老板说,帮我用袋子装个6瓶补脑汁,小店老板说,买这么多干吗?我说拜年啊,他说拜年哪要买这么多的,我说才几元钱,时代不同了,当年一瓶补脑汁可以提着去拜年,现在买一瓶实在拿不出手吧?小店老板说想想也有道理。

当我提着6瓶补脑汁到了长辈家,把长辈高兴地合不拢嘴,她说:傻囡啊,哪有你这样买的啊,不过她可以放着慢慢喝,半年之内喝完还是不会超过保质期的。如今,喜欢我送补脑汁的长辈,再也没有给我送的机会了。

也许喜欢怀念多于看见,也许喜欢想象多于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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