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欧与大欧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伟大的物理学家牛顿有句话说:“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任何领域若有高人、名师指点,就等同于助推剂,首先保证了高起点。中国传统文化的家学渊源尤为重要,家学基因是耳濡目染,长期的熏陶具有得天独厚的先天。在中国传统书法领域,那些成就卓著的父辈书法大家,往往成就一个书法家族,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晋代的王羲之王氏家族,唐代的欧阳询欧阳家族,宋代的苏东坡苏氏家族,米芾米氏家族,明代的文徵明等等,均在书法史上做出出色的表现。
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亦有之,晋王献之和唐代的欧阳通为例。王献之具体在哪些方面超过了其父,我们来看看唐代书学理论家张怀瓘的一段话。
张怀瓘在《书议》的一段话:“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夫行书非草非真,离方遁圆,在乎季孟之间。兼真者谓之真行,带草者谓之行草。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行草,又处其中间,无藉因循,宁拘制则,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临事制宜,从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
而唐代的欧阳父子在书法史上称“大小欧阳”。窦眾《述书赋》“学有大小夏侯(指 汉 今文《尚书》学者 夏侯胜、夏侯建。),书有大小欧阳”。欧阳询之子欧阳通,世称“小欧”,他传承了“大欧”的险峭而又加以个性化。王世贞《艺苑卮言》指出:
“率更书《皇甫君碑》,比之诸碑尤为险劲,是伊家兰台发源。然兰台《道因碑》,笔笔带批,得之家学也。”
可见二欧之间的家学渊源关系。这也应了书法艺术的传承质。
真是路人皆知,只要是稍有书法知识的人便知,欧阳询以楷书《九成宫醴泉铭》为代表,被历史地称为“欧体”或“率更体”, 书法史上这最早出现的严格意义上的楷书。九成宫书特色险中有稳,峭中有平,挺拔刚健,风骨峻整,意气精密,法度森严,而又渊源有自,流韵绵长。欧阳询不但被尊为初唐四大家(欧、虞、褚、薛)之一,而且《九成宫醴泉铭》被尊为书法史上四大楷书经典(欧、颜、柳、赵)之一。它的艺术成就,除了种种原因外,险峭也应该说是一个重要原因。
对于欧阳通笔下突出的险峭之美,历来的鉴赏品评均肯定了这一点:
董迪《广川书跋·欧阳通别帖》:今世所见欧阳通书,唯三碑;其别帖殆存此也。笔力劲险,尽得家风,但微失丰浓,故有愧其父。至于惊奇跳骏,不避危险,则殆无异也。书家论通比询书失于瘦怯……今视其书,可信也。
《宣和书谱》:欧阳通……行草得询之险劲,盘结分布,意态则有所未及,亦不失其为名书也。
王世贞《艺苑卮言欧阳通道因法师碑》:评者谓欧阳兰台瘦怯于父,而险崚过之。此碑如病维摩,高格贫士,虽不饶乐,而眉宇间有风霜之气,可重也。
欧阳通《道因法师碑》碑拓局部
这都是肯定欧阳通继承了险劲跳骏的家风,用“直木曲铁”之法,在这方面甚至超过了欧阳询。
如其代表作《道因法师碑》,就是同样地险劲峭厉。
何绍基《跋道因碑旧拓本》称此碑:“逼真家法,握拳透掌,模之有棱,其险劲横轶处往往突过乃翁,所谓智过其师,乃堪传授也”。
杨守敬《学书迩言·评碑》也说:“欧阳通《道因碑》,较信本尤险劲,而论者谓其瘦怯于父,殊非定评。”这都是将欧阳通书与其父相比,或认为“瘦怯”,或认为“丰浓”,或认为险劲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下联系其《道因法师碑》,将“大小欧阳”作一比较,并概括二者的区别如下:
一、变欧阳询体势的纵长为横扁,因而结体的“孤峰崛起”之感有所减弱,而整体章法上却微带隶书遗意
二、起笔多露锋直下,芒梢铦利尖刻,如“衣”、“以”、“玉”、“平”、“延”等字均如此,而撇、捺、点、钩的出锋极尖锐,造成了四面锋芒毕露,如“以”、“涣”、“清”之点,“每”、“柄”、“倦”之撇,“衣”、“敷之捺……因而在用笔点画上,它比欧阳询更为险峭英锐,坚挺刚劲。这样,通篇显得锋锷森然,有“戈戟铦锐可畏”(张怀瓘《书议》)。在这方面,比起其父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右弯钩(大背抛钩)同样地向外抛出,但出锋更为尖利,抛骨露锋,棱角分明如“几”、“风”等字;加以左部之撇,也反向上钩出,如“几”、“雕”、“风”等字,这就使铦锐倍增,这是大欧所没有的……于是,更令人“但睹矛戟”,可奇可畏。
四、横画的中段往往较细瘦,确乎可称为“瘦怯”,而且其横画的收笔,顿挫过重,犹如竹节鹤膝,如“每”、“其”、“乎”、“清”等字就是,这就是所谓“肩吻太露”,而有些笔画的转折处也往往顿挫太重,如“几”、“风”、“彼”等字,这就更反衬出中段的“瘦怯这类习气和薛曜的书法一起,影响了宋代赵佶的瘦金书。
五、有些横画的末尾,有似于隶书收笔的波挑上翘,或如北碑收笔的斩截成方如“堂”字末笔之横就是用这种特殊笔法。
刘熙载《艺概·书概》说:“大小欧阳书并出分隶,观兰台《道因碑》有批法,则显然隶笔矣。”
马宗霍《书林藻鉴》录《义门题跋》也说:“兰台《道因碑》,肩吻太露,横往往当收处反飞,盖唐碑而参北朝字体者、亦因其父分书《房彦谦碑》法也。”
这也是造成锋锷铦利,险象丛生的因素之一。
六、从结体上看,欧阳通的美中不足十分明显,如结构局促,有些字下部攒簇不舒如“金”“理”“倦”。
总的来说,欧阳通《道因法师碑》的险劲峭严之美、古意隐然之趣,应予以较高的评价,当,也颇有不及其父者。对此,梁巘《承晋斋积闻录·古今法帖论》有如下几则:
欧阳兰台《道因法师碑》,结构多不稳当,而力量精刻,几欲突过其父。
《道因碑》,结体虽不稳适,而其险劲沉厚处,自非《圭峰》所及。
《道因》…如此结实,何尝非唐碑中之赫赫者,一较大欧,丑态百出,并无稳当处,可知古人作书之难也……
梁巘既肯定其险劲、结实、沉厚,力量精刻,又指出其“结构多不稳当”之不足。不过,“不稳当”应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其结构确实重心不稳,而且尤其缺少“暗中拨转机关”,这确实是一种不足;另一方面,“不稳”又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惊奇跳骏,不避危险”的审美态势。
险峭,在隶书、草书的例子很多,至于楷书的险峭,除唐代以大小欧阳为特出代表外,魏碑的造像系列也是代表,但它们借助于刻凿的夸饰效果。均笔势方铦,锋棱快利,如武库矛戟,森然相向,龙跳虎卧,跌宕腾掷,这是不同于欧阳询“率更体”的另一类险峭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