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光:评委面对大草作品,较难形成审美共识
唤醒大草
参加十二届全国书法展草书评选想到的
张旭光
由于“兰亭奖”的改革,四年一届的全国书法展成为全面检阅整个中国书坛最权威的展览活动,因而特别受关注。在整个评选过程中我感受到了评选机制的规范和全时空监督的效力。
从时间上说,评委参与和走过的任何一个程序都要签名,比如亲属与学生回避、复评投票、终评投票、复议投票、复议提交的作品、最终结果等等,没有间断,全都要评委签名,将来出现问题,任何一个环节都清清楚楚,有据可查。同时,在一周时间内,没有一个评委到我住地串门,没有一个评委向我提出任何事宜。从空间上说,监评人数较多,要求评委打票时保持两米以上距离。评委稍不留神就听到监委大声提醒。
而且评审大厅装了足够的摄像头,全覆盖无死角。一个规范、公正、公开的评选大气候已经形成。这个大气候来之不易,衷心希望能保持下去。此不多言。
在整个草书评选过程中,让我感受最深的一个问题是“大草有待觉醒”,有待审美和理念上的觉醒。
张旭光草书
一、大草的现状
我们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分析:
首先,从创作上看。本次草书来稿八尺整纸大字作品很多,能写大是个好现象。但大多数是写“大个的草字”,而非大幅草书的创作。绝大部分来稿缺乏大草的速度、气象、节奏和时空组合,缺乏激情与表现力。
第二,从评选来看。草书评委面对大草作品,有时比较难以形成审美共识。尤其几件有特色的、草书语言运用有追求、有个人审美表达的作品,对于草书艺术多样性以及团结更多书法家共同发展都具有重要价值,甚至召集人有过提醒,但投票结果基本都名落孙山了。
张旭光草书
第三,从审读来看。审读由学养、学识乃至文字、历史、文学等综合素质很高的书法名家,带领一批高等院校的书法教授、博士生来完成。从文献的、文字的、文学的、字法的诸多方面予以审查,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同时立足于艺术,对一些问题给予了充分的宽容。
他们的努力对篆、隶、楷、行几种书体作品,甚至小草作品,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对于大草语言,以及大草审美尚停留在以小草标准来衡量的状态。比如审读组向草书评委陈述作品问题时,有时恰恰把最精彩的上下两个字之间的一组空间组合说成是问题,并且还要问这里念什么?
当问到评委能否接受时,不少评委也表示不能接受。于是评委对这些问题作品最后打票时,那几件偶显精彩的作品也就最后烟灭了。
以上三个方面基本反映了当前全国书坛大草的全貌。这种现状不能不说是当代书坛的一个缺憾。症结何在?是不是有待觉醒,下面我们看一看古人怎么说的。
张旭光草书
二、大草的核心
大草的秘密或者说核心审美在哪里?古人大都以类比的方法来渲染,如论形“盘龙走”、“雨行冰散”,论力“壮士拔山伸劲铁”,论速度“电不及飞”、“满座失声看不及”等等。让人感动,也让人懵懂。但是历史上有两个人说清楚了。
一是王羲之。王羲之与人书信曰:“顷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足。”来书“意”深了一层,深到“点画之间皆有意”,这意韵不再是字本身的,而是超越了字,表现在“点画之间”,而这点画之间的情谊,是“言所不尽”的,即字的含义不能包含和表达的。
显然,这个点画之间超越了一个字本身点画之间,而重在字与字之间的“点画之间”了,否则不足以谈“意转深”也。
张旭光草书
二是张怀瓘。张怀瓘在《书断》中论草书曰:“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张怀瓘所论令人叫绝,他彻底把大草的核心与秘密揭露无遗。
那“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的奇形离合,正是两个字之间什么也不念、什么也不读的那一块空间的美的创造,正是从小草“意转深”走向大草的最重要的标志,是大草最核心的价值。是超越可识、可读后的纯粹艺术,是超越了民族性的艺术,具备了“数意兼包”的世界艺术价值。
张怀瓘之后八百年,中国又出了个大草书家徐渭,他突破了书法最后一个规则,即“行与行”的边界。如他的大草杜甫诗《暮府秋风入夜清》立轴,完全可以借用张怀瓘的描述,不但“借上字下部而为下字上部”,而且“借右字左部为左字右部”,“拔茅连茹”,把时间过程变为了空间图形,更具有人类审美的通感价值。
张旭光草书
三、缺憾的原因
草书是神秘的,大草更加神秘莫测,张怀瓘也说“神化自若”。然而面对一千年前和五百年前先贤的论述与创作,我们今天对大草的懵懂无疑是一个缺憾。当然,这缺憾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历史断裂,大草到明末王铎、傅山便销声匿迹了。清朝两百七十六年无草书。民国到今天上百年,虽然出了几位草书名家,如于右任先生写小草及标准草书,林散之被誉为当代草圣,其最大贡献是墨法的表现力,也非大草。王遽常先生写章草。毛泽东先生有大草气象,尚缺大草语言的抽象组合。大草在沉睡,整个书坛离开大草太久了。
第二,书法回复期还不够。自改革开放后至今四十年,书法热潮不断,各种书体的研究、创作、审美已经打通,成就斐然。唯有大草,是书法更深奥的一个阶段,因此它肯定是最后一个觉醒和弄通的书体。的确还需要时间,还需要大文化回复的营养。
第三,大草无用。大草因为超越了实用,在我们这个讲究学以致用的社会文化中,往往被忽略。换句话说,在当前市场经济大潮中,政府在谋发展,个人在谋发财,来不及重视这无用的美丽。又因为多数人,包括各级领导、知识界,因为不认识、看不懂,往往不予鼓励,影响了书家对大草的投入及热情。
第四,大草太难。毋庸讳言,大草比之其他书体学习难度、掌握难度都难得多。它给书家太多的引诱,又给书家太多的难题,因而在焦灼中失去自信。当然还有大草理论研究不够等其他原因。
张旭光草书
四、呼唤大草觉醒
大草无用乃大用,它直接对情感负责,关乎生命和精神。大草太难也不难,只要抓住核心。当下尤其需要觉醒,需要在研究、创作、审美上高度重视,重点扶持。
大草需要美学,在美学的呼唤中推动大草审美的觉醒;大草需要工夫,“熟则神采充实而有余”;大草需要姊妹艺术的陶染,世上无物不草书;大草需要浪漫,需要进入情境的真性情;大草还需要世界眼光和胸怀,大草以其超越可识的纯粹艺术秉性,原本具备了国际审美价值。在当今信息时代,世界变得让我们很熟悉,也召唤我们发挥大草的优势,为中华文化复兴,为全人类文化做出一份贡献。中国书坛大草真正觉醒之日就是攀登艺术高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