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的记忆

金银花的记忆

槐花开了,满街满巷的香,满枝满树的白。我记得槐花落了以后,金银花就会开了。那所学校的电教馆前就曾有很大的一株金银藤,黄色的白色的花并蒂,闪烁如星,花开处,蔓延的馥郁。

那一年,我考上了师范,以高出县一中20多分的成绩。教过我的初中老师说我是一匹黑马。因为我是当年那拨考上中专、一中的学生里为数不多的应届生——上世纪九十年代,农家出身的孩子急于改变命运跃出农门,从初中报考中专师范无疑是改变命运疗程短见效快的捷径。所以,每一年都有很多优秀的学生为了稳妥升学起见以休学的名义复读。另外,初中学籍三年,前两年我籍籍无名,到了初三才脱颖而出,扶摇直上。

二十几年前,对于出身于农村小镇,刚刚16岁的我来说,那所离家几百里的县城,也算比较大的城市。我第一次坐那么远的汽车,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家住宿。哦,忘了说了,我所读的师范全称是河北昌黎师范学校,坐落于河北省秦皇岛市昌黎县鼓楼街。我到现在都记得当年昌师那中正的大门,镂空的绿花墙,白底黑字的牌匾。

记忆中的母校

昌师管理很严,我们的班主任是个留校的刚刚结婚的年轻男老师,从我入驻宿舍的那天开始,想家的愁绪还没来得及晕开,他就告诉我,一定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我后来才知道那叫军事化管理。军事化管理意味着每天早晨5点多起床跑操雷打不动,无论春秋冬夏;宿舍必须干净整齐,不见杂物;被子必须叠成四棱四角的豆腐块。这不算啥,要命的是那个年代的县城宿舍楼,还没有卫生间的设施,学生如厕都要跑宿舍楼外一个集体公厕。以至见天早晨厕所的情景蔚为壮观——早操迫在眼前,厕所人头攒动。那份焦虑和紧张延伸了很多年,连同后来每年800米的体育达标,成了我毕业几年午夜惊梦的沉痼。入学第一个月,白天军训,走正步,晚上在阶梯教室,接受一个训导主任的训话,向我们提出严格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三十六条规定七十二般要求。从学业成绩到衣食住行约束成条条框框,勒令成种种规章。当时的我们也就十六七岁,都是刚刚离家的孩子,吓得当场抽泣的有之,想立刻退学的有之,总之感觉师范学期三年,真是徒刑难释,毕业无期。于是,想家,排山倒海的想家,我记得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的枕头哭湿过好多回。

接下来是正式学习,高中的课本结合中等师范的教材,除了文选,代数,几何,生物,地理,汉语言,物理化学,政治历史等还有格外重要的音体美学科,另外还有各学科教法及普通话、简笔画、三笔字、镜面操、自弹自唱、一分钟演讲等等必修的基本功。每天的课都是满的。有那么多学科要学,有那么多基本功要过。想家都没空想了。感觉我们上了师范,就是上演《西游记》和《三国演义》的整合,不仅要过五关斩六将还要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成正果。

当年的师范生毕竟是学习拔尖的,很快,适应了文化学科的学习,接下来要适应的是基本功训练。这是我重点要说的。我记得我们毛笔字老师是个瘦削矍铄的老头,现在想来真的名副其实的书法老师,有着颜筋柳骨的风范。他从一个个笔画开始,一丝不苟的教。学了一两个月,才开始练大字。大楷本米字格,白纸黑字,横平竖直,一个字一个字写来,老师一个本一个字地批阅,好的朱笔圈红,不到位的红笔帮改。还给分数,从70分开始,进步快的一点点累加,原地踏步的分数也原地踏步。毕业多年,一直不曾触及书法,可是偶有兴致提笔写来,也让同事惊叹:你还有软笔书法功底!由此,我便怀念我的师范生活,怀念当年晚自习第一节课的三笔字时间——教室外夜色如墨,教室里鸦雀无声,一个自习可以自由分配时间练各种字——粉笔字,钢笔字,毛笔字。我到现在都记得起书法老师的模样。

还有琴法课,琴法老师是位戴眼镜的中年女老师,专业素养很高。也很严格,每周我们都要去回琴,回琴就是把上节琴法课老师留的曲谱,当着所有同学一个一个地在老师眼皮底下弹一遍。这中间,需要我们到琴房去练琴,琴房是一间间只有五六平的独立房间,在电教馆的一二层。每间琴房都有门牌,写着琴房1、琴房2……,琴室四壁徒白,只设一张脚踏风琴,一张琴凳。学生多,琴房少,要想练琴,周末必须早起占房间。勤奋而又有天赋的同学能早早练熟,回琴能得到8分甚至9分多的高分,懒惰的不是不过关就是一直往后推,最后被琴法老师留名到黑板上,再留置,就会影响升级。师范三年就可能变成四年,甚至五年。所有的科目成绩和基本功成绩都有这个功能。所以我们必须慎重。那时,我第一次接触到五线谱,一时记不住,就在琴法书上把音符翻译成简谱,直到后来完全记熟。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闻着长亭上金银花的香,于静寂的周末揣了琴法书,登上电教馆长长的台阶走入琴室的时候,真是荣耀的。我仍然记得起我练得最熟的一个长曲子,在脚踏风琴上,起手落手,轮指换指,左右手配合,曲子悠扬,体育特长班的男同学在窗外听到喝彩,室内的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里窃喜。

真正令我骄傲的是我的绘画。简笔画太小儿科了,我说的是美术课上的素描。第一次接触素描,从画石膏正方体开始,美术老师竟然拿我的画当了反面教材,说画的太过了。我从小都被美术老师喜欢,跑到师范竟然成笨蛋了?我不同意,不同意的反应是,晚上10点以后,我偷偷溜出宿舍楼,翻过院墙,潜入教学楼美术教学层,天天熬夜练写生。直到后来静物的写生,素描老师拿我的画做范画给整个年级示范展出才作罢。

后来国画的老师也知道了我,硬要我去他的国画小组。他的国画小组一直门庭若市,从不愁生源的。我去的时候,早没了位置。老头硬把他自己的讲桌腾出来,把我插进去。天天在两节课后围追堵截地逮我练国画。可惜,我个性疏懒,去了几次,嫌老头太较真,嫌笔墨太花钱,遁逃了。老头小气,以后无论什么作业他都只给我及格分,直到我毕业他仍执着的赠我八个大字。他老人家说,张晓蕊,你悟性极高,惰性极大。这话起先让我沾沾自喜,后来让我冷汗浃背。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毕业了,我分配到一所乡镇小学,教数学教语文,带学生画画,一举拿了县绘画比赛一等奖,老教师说好多年没一等奖了,我记得我教学生的那幅国画,正是国画刘老师手把手教我的水墨葡萄。后来的后来,我们学校的内外墙都成了我彩绘的展馆,兄弟学校也慕名过来寻我画壁画,写1.2×1米的大字。再后来的后来,我以一个非专业非专职的美术老师身份参加县美术基本功比赛,晋级到市,晋级到省,拿了省一等奖,拿了色彩创作省中小学教师第一名。

师范三年,教会我太多东西。太多的东西为我以后的教书生活留痕,成为我,我们的十八般武艺——我可以带学生做镜面操,可以像体育老师那样带队喊口令,可以跟他们玩篮球,可以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可以画素描画国画写美术字,可以写演讲稿,可以炫耀的弹弹音符。他们惊叹,老师你咋啥都会啊。我说,因为我是中师生。

又到了金银花开的时节,勾起了我曾经的记忆,曾让我忧惧的师范生活,成了过往,虽日益远去,却终究矗立成我生命的一座里程碑,铭记着我职业的出处。也不停地向时光深处延伸,蔓延成发达的根系,滋养着我的职业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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