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 | 村庄的里子中,有一坛陈年老酒,甘醇,喷香

午收过后,三叔的视力急剧下降。夏种过后,几近失明了。无奈,他去外地一家医院的眼科,做了手术。这个手术,花掉了他家四五万块的积蓄。

三叔出院返家后,一些亲戚、邻居,到他家看他。说些宽心的话,再给些钱,嘱咐家里人给病人买些吃物。看病人,是村里人为人处事方面的大事。来来往往中,亲戚更亲,近邻也成亲邻了。

那个周末。三叔打来电话,叫我星期天回去,给他陪客。话是询问的口气,但容不得推辞。父亲去世后,他们亲兄弟三人,只剩下我的二叔和三叔了。我答应得很爽快。

我是上午十来点钟到家的。来的人还真不少,大人孩子算下来,该有二十几个。有十里路开外的亲戚,有本庄、邻村的邻居。大人们坐在堂屋里叙家常,有一搭没一搭。也都还是旧时的味道:庄稼的收成,儿女的收入,孙子辈的花销……有唏嘘,有感叹,更有憧憬。

叙谈之间,有老者起身,端了沏好的一杯茶。他不是端起来就喝,而是在屋子里的人中间,挨个地让(rǎng)来让去:“你喝茶,你喝茶。”能冇一村,不冇一人。一直到屋里每个人都让个遍,连坐在角落里十几岁的孩子都让过,他才坐下,细品慢咽。由那老者打头,每个喝茶的客人,也都学着先让茶,后喝茶。

吃饭之前,必“擦手”。这又是显示客气与礼节的环节。路近的,让路远的;年纪轻一些的,让年龄大些的;自家人,让远门人……直让得主人家把七碟子八碗都端上了桌,似才恋恋不舍地“擦”了手,进屋入席。

且慢。入席落座之前,更是一番客客气气的让。在村庄赴席,最为讲究的,就是落座。二十来个人,开的是两桌。这就有主桌、副桌之分。每一桌,又有上座、陪座、三座、四座之别。哪些人坐主桌,哪些人坐副桌;每一桌上,谁坐主座,谁坐陪座,都不能随意而为,随便一坐。坐错了,或者坐得不妥当,要遭人背后笑话的。当然,我作为自家的晚辈,只能坐在背门槛子的地方。

通常,赴席的人,大都能判断出属于自己的座位,但似乎必经反反复复地让过,才能算数,也才能看似不好意思地坐上去。你拉着他,他推着你,都想着把别人推向前面的一座。让得不可开交之际,在三叔、三婶出面“干预”下,这一场让,才算平稳收场。

这顿饭,酒水喝得少,甜丝丝的饮料喝得多。这该是村庄人喝酒观念与时俱进的体现。过去,一桌人不干掉几斤酒,不喝醉几个人,不算数的。但个把小时的一顿饭中,一如既往地充斥着“作假”。三叔、三婶嗔怪每一个客人,“到俺家来总不能还作假”;客人们也要反反复复纠正,“又不是外人,俺不作假”。记得早年间,村庄里走亲访友或者赴宴不“作假”的人,人们会瞧不起他的。或者认为他没见过世面,没经过场面,或者觉得他缺乏素质。想不到,那看似唠叨的“作假”声,依然飘荡在今天村庄的宴席上。

吃罢饭,人们依旧是那“客走东家安”的行事方式。草草擦了手,各自散去。本村的邻居们,临走之前,还没忘记向忙了半天的三婶道谢,“你看你只顾忙着做给俺吃”。三婶立即在围裙上擦了手,一边说“吃啥呢,少酒无菜的”,一边跟三叔把客人送出门外。

这些年来城镇化的浪潮中,不少人形容村庄在“沦陷”。有的村庄消失了,有的村庄正走在消失的路上。更多的村庄中,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废弃的旧屋,呈现出“荒村”的景象。我想这些,该是村庄的面子。但村庄的里子,那里子所包裹着的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比如彬彬有礼的客气,恋恋不舍的情分,依然韵味悠长。一如那一坛陈年老酒,抿一抿,甘醇;闻一闻,喷香。

看图猜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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