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朵渔/蓝蓝/西渡/杨键/沈浩波/老德/水笔/巫昂/孙磊/康城
宿命的熊
◎朵渔
一头熊自动选择了一个地点
所有的决定来自它的一闪念
而所有的季节却并不听从它的
安排,不同的季节
对它有不同的看法
一头宿命的熊,在它动乱的
国家里走向孤独
它的喋喋不休只是针对自己的肝脏
它不与肝脏以外的东西为伍
在有一只母熊照顾它的生活之前
它还不愿在树洞里死去
它没有流下过沮丧的眼泪
如果有可能,它倒想试一试
它失眠,贫穷
它的叫喊没人愿意保存
虽然合唱队取消了它的声音
它说它对此已漠不关心
野葵花
◎蓝蓝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蚂蚁和士兵
◎西渡
在正午的阴影里
我窥视着一列一列的红蚂蚁
整齐地走过发白的灯光球场
就像伟大的罗马军团的士兵
在欧洲的腹地挺进、挥舞明亮的刀剑
在中途,蚂蚁的队伍
遇见了阴影,它们的队形变得零乱
就像罗马的骑兵被一次洪水冲散
越过阴影,它们的队伍复又聚集
他们一直来到非洲的边缘
从中午开始。直到
光线斜射在蚂蚁的身上
它们的队伍变得虚弱不堪
就像中暑的罗马人,光荣变得徒有虚名
帝国的版图收缩到一个矮人的骨架那般大小
蚂蚁的队伍,越过下午四点
匆忙进入了黑夜,我已经预见到
一千年前,罗马军团在沙漠中全军覆没
蚂蚁的行军何其短暂,出现和消失
就在我的一瞥之间,士兵的一生何其短暂
他们的死甚至没有人窥见
来 由
◎杨键
仿佛是我们的缺点
造就整个人世,
造就我们的床、房间、树、哭和笑……
我们干枯的心造就风景,
一触即发的欲望
造就了我和你——
在长久的相对里生活,
我们得到了尖锐的矛和抵抗的盾。
森 林
◎沈浩波
就像夜色
从山岗上剥落
少女脱去了她的
黑呢子大衣
露出满身
母袋鼠般的温软
十八岁的少女
身体里已经蓄满汁水
像一只金黄的桔子
悬挂在绿沙发的枝头
我在远处看她
用的依然是
少年时的眼神
火 车
◎老德
好想写写火车
火车比飞机更接近
我们的生活 飞机起飞了
就在我们眼中消失了
而火车开动了半天
我们还能听到它的轰鸣声
特别是黃昏 一辆
火车驶入了城市 汽车 行人
必须停下来 让它通过
那个满脸胡须的司机
有可能是你失散了多年的哥哥
我想写火车 还有另一个
原因 今夜我就想乘一列火车
去个无名小站 然后
躺在侯车室里的椅子上
听另一辆火车“吭哧吭哧”地
从我耳际擦过
谁孤独,谁知道
◎水笔
1949年,祖父对祖母说
地主死了
我们没地种了
1981年,父亲对母亲说
分田到户了
我们只好单干了
2006年,我对重病缠身的媚说
你走了
我就了无牵挂了
昨天,安安对我们说
你们不在了
我就真长大了
我抱着她说
大海是最大的摇篮
可每条鱼还是那么孤独
谁孤独,谁知道
我看你啊
比大海还孤独
我想象到的爱情
◎巫昂
我想象到的爱情
就是无法触及的风暴
在眼睛深处
在幽灵出没的场所
在“毛豆”的家里
“我都爱上它了”
“感觉好极了”
他们在对话
我想象到的爱情
就是无边无际的
星辰和月光
在广袤的田野上
在无穷的温暖天空里
我在鱼群中
找到你的踪迹
好象一辆车
在未来世界驶过
那就是我梦想中的你呀
一天比一天漫长
◎孙磊
一天比一天漫长 我再次相信了枯萎,
相信了花瓣盲目而急促的呼吸;
我再次染上了某种晕眩。香气
如同波浪游弋在我的身体里。
至关重要,在我身上必有一种气体能够洞悉生活。
这是我终生的谶语,我得到并挥霍它,
以便因闲置而陈旧的骨头也得到润滑,
得到闪电的催促和雷鸣的保证。
但封冻让我讳莫如深,说穿一句专注的话,
就能说穿一年的花事。只是必须说得适当,
光亮才能渗入花蕊,才能闻到它
彻骨的芬芳和寒凉。
咖啡屋日记
◎康城
情节一再缩短,细小的颗粒被置于晃动的前列
相处的时间正在延长,仿佛叶子逃避着花朵
黑暗都无法到达的地界
一只手遮住了一年,1999年
它要撑住腰,歌声你不要略带颤抖
酒精里住了通灵的诗性
通往巫的简易道路,是酒,一只看不见的手,是歌声
谁预见到未来又无法到达,土地一样充满怨言
从东半球到西,是几亿年的路程
我们侧着身子进入历史
道德是人的光谱分解
那黑暗包围了光 像文明代替着原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