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392期||江莲子：夜色浩荡，每条街道都是河流
江莲子诗选
江莲子，本名姜华，公职人员，70年生人，山东青岛人，现居济南。喜欢散文、诗歌，偶有作品入选刊物、文集。
生活需要一点矾，明心方澄澈。生命需要空间自由，于是分行。
诗人江莲子
1
和春风一起路过，目之所及
沿途绵延着群山和田野
天空张开怀抱，不动声色
走上和春风一样的路径
远离村庄的鸟巢，错落枝头
一如游子心头的经幡，远方和故土
轮番猎猎
二月的春风，掠过岁月的几处擦痕
料峭地唱起一些旧歌词
泥老虎、麻花辫儿和儿时的我
在避风的枯草堆里
竞相现出眉眼
心事蛰伏枝间，静候着一个眼神的呼唤
情话散落漫山遍野
借一夜春雨，说出桃红柳绿的暗语
某些故事，风雨里折断
大醉时痛过
再醉，还痛
2
春光灿烂里等你
快出来吧，我听到了你的笑声
我已等候多时
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时刻
初春，阳光轻柔，云雀在树林里唱歌
等你的快乐，云絮一样洁白松软
坐在树桩上，天气微凉
反复猜测你如何出场
肩上的骨节痒痒地要生出翅膀
来回踱步的脚印
缓缓渗出小溪流的清澈
示意石堆旁开出几簇细碎的小花
紫色，黄色，五颜六色都行
偷偷藏起一两声鸟鸣，三四滴雨水
以及适量的按耐，等你
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
千山万水的欢喜，翻飞雀跃
再低头看你
已笑成枝头最灿烂的一朵
3
布谷鸟飞过田野
三月的北方，大地裸露着褐色的胸膛
犁铧和老牛翻地，起墒
春风渐露端倪，桃枝尚未夭夭
向上萌发，还是更深地扎向土壤
种子到种子的路径，正在一节一节铺排
冰封太久，大地开始思念各种根须的形状
小麦大豆高粱，池塘里的蒲草
天空中的电闪雷鸣，溪水与溪水的汇集
更多念及，与所有奔赴伴生的喜悦和酥痒
所有途经张扬的繁盛以及花香
而此时，一只鸟做了他的信使
选择在某个黎明起飞
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口信
播谷，播谷
播谷，播谷——
一只布谷鸟飞过田野
阳光从翎羽边缘划过
明媚，闪烁着清亮
4
渡口
雨水恰到好处，落在卷刃的刀口
乌云释放更多的风雨交加
磨刀老头的霍霍声
偶尔尖利，偶尔溅出火花
喧哗与骚动
现形于这“咔喇”一声的愤怒
闪电更急于撕裂胸膛
雷鸣更急于倾倒块垒
而雨脚，鞭笞着河流向更黑处突围
这漩涡，这黑黢黢的喉咙
吞噬黑夜的黑，黑夜的夜
吐出黑夜的骨头
是大白天下的时候了
大雨终于退去
所有的对峙偃旗息鼓
壮士断臂后不知去向
山川，屋顶，人心，清洗一新
泥沙俱下的场景，残枝败叶，夭折的果实
落了一地的，还有水洼里的鸟鸣
隐身在树林里
不见了踪影
5
雨一直在下
那些年的雨水性子急
风一起，满世界的树叶哗啦乱响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起尘土
我顶着梧桐叶子，捉泥鳅和小草鱼
母亲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忙不迭地收衣服
父亲跟在跑来跑去的母亲后边，撑着伞
今晚的雨一直在下
母亲聚精会神地看着连续剧
没有跑来跑去
睡在山坡上的父亲，淋着雨
也不再跑来跑去
6
秋事一宗
一、
9点53分立秋，早几天，有几场大雨
一瓢接一瓢当头淬去
暑热与流浪狗，无处藏身
与蝉鸣说不得寒冷
只虚晃一下霜刀，响器煞白，唱腔顿失
大地打开栅栏，白云去了辽阔的牧场
＂一路投射阴影，一路目测过路的人＂
天空湛蓝，一只老鸦衔枯枝飞过
二、
朝阳的山坡，野菊花绽放
芦荻随风扬起白发，青草还好
所有的境遇以大地为席，凝白露，稍纵即逝
光阴一寸一寸收回羽翼，大地收回块茎、种子
归期已近，雁群的，草木的
反复出现在诗歌里的人
起身，先于众人离席
与即将碾过的凉薄对视
交出盔甲与芒刺，交出断尾
结束对峙，结庐，煮字，掌灯
大风起兮，暗藏心事，牵挂在路上的人
三、
人们三五成群，入老庙，燃高香，求心安
远处林地，正有薄雾沿着山坡弥散
山里往往有千年银杏树，寺庙前有，身体里也有
捻亮一盏灯，敲木鱼，默念时辰
秋风起，树叶们击掌
鎏金铺子里叮叮当当，旧时光应声而落
院门前一地金黄，分不出彼此
四、
大敌就要压境，秋风里暗含杀气
树叶不是麻雀，飞不到另一个枝头
银杏树下，叶落了一地
戏文正唱到：守紧城门，贴出霜降告示
家家户户备粮草，晒棉衣，封存薄酒
大地像母亲，下意识地抱紧蛐虫，果核
荒草丛下
那些隐姓埋名的人
远处踏起的寒凉越来越高
山在高处，灌木丛在更高处
冬天一层一层压过来
7
酒力
小火蛇自唇齿间进游入，未作停留
举起火把闯黑森林，一路蜿蜒而过
像每个被点燃的十月，漫山遍野都是现场
田野里已经空旷
天边洇出浅红，绯红，玫瑰红
有人拊掌大笑:
快看，快看，她腮边有火烧云
夜行人往往来迟一步
着玄衣，配短刀，飞檐走壁
踩疼陈年暗疾，顺便又踢了一脚
牙缝里生嘶嘶冷风，胆气仗势侧生
僻静处，趔趄着脚步吼几嗓子
“见鬼去吧”
朝着无边的暗夜
比划了一声
＂砰＂
黎明前醒来
一夜游荡已是最后几步
天光微弱，从窗外照进来
＂唐吉诃德走在风里，风车在身后越来越远。＂
8
还原
夜色浩荡，每条街道都是河流
浆水泉路上流淌着草木的清香
偶尔浮游的微光，是一些幸福的事件跑过
细微的掌声在远处回响
初秋，和子宫一样的夜晚
适合做一个拖沓的胎儿
七窍混沌，记不起预产期
漂游，舒展，吸吮自己的手指
迟迟不肯降生
一墙之隔的人间正在商定
一场大雪的时间、地点、人物
不在场的感觉真好
9
篝火
点燃树枝，抑或以树枝点燃，黑暗源源不断
夭折于途中的旧物，一一活过来
火焰像久别重逢的爱人，亲吻，拥抱，舞蹈
天空里有星星，瞬间明亮，瞬间隐入黑夜
旧时光也这样，瞬间明亮，瞬间隐入黑夜
上一刻都是灰烬，甚至包括，刚刚拿起树枝
投到火堆里的那枚指纹
骨子里闪耀着磷火，这低处的光芒
曾经的黎明，闪电，虫蛀，交还赋予的人
不远处，鱼鳞翻了一次身，湖面眨了一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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