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情缘】李遥轩:母亲的手
利用2021年春节假期的空闲,我阅读季羡林老先生所写的《悲喜自渡》一书,其中有篇散文——《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其中写道:“这一双手看起来很粗,由于多年劳动,上面长满了老茧…….她那一双手,上面也长满了老茧。这双手看上去笨拙得很,十个指头又短又粗,像是一些老干树枝子……”前句写他妈的手,后句写他“王妈”的手。看到这里,我在想是不是普天下煎熬在艰难岁月中的母亲的手是一样的?
因为我的母亲也有这样一双手,也是又短又粗,因为多年劳动,上面长满了老茧。其实我母亲的手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布满老茧外,手掌上面还有一道道的皲裂的痕迹,还留下有刀伤后的疤痕,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由于裂痕中洗不净的黑色污迹(生活中母亲是很爱干净的)和疤痕的存在,看上去,母亲黑白分明的手掌就像一张黄皮纸质的、墨黑线条纵横其上的、战时用的、简陋破损的军用地图。只是地图是死的,不知痛痒的,而我的母亲则常常喊着疼痛,尤其是在秋风凛冽,冰霜雪冻的季节。
母亲手上的伤疤是因为常常要去山里砍柴留下的。记得我五岁大一点的时候,有一次跟着母亲上山砍柴,因为天色将晚,母亲为加快进度,不小心她的左手被锋利的柴刀重重砍了一下,我们只好急忙回家,当时她怎样剧痛、怎样鲜血喷涌的场面,今天我已没有印象;但是我们回到家后,她用来清洗的那一盆清水,立即血染成了深沉的鲜红,那鲜红的颜色更让我触目惊心,成了我整个生命最初对于血红色的记忆,而且是记忆犹新,至今难忘!甚至多年后在梦中,我也不止一次重现那鲜亮的血红色,我因恐怖被惊醒。当时生活的艰难和母亲的艰辛今天可以想见。
母亲的手虽然粗糙不堪、表面沟壑纵横、布满疤痕,却赐予了我无限的爱抚和暖意,当母亲用手抚摸我稚嫩的脸蛋的时候,虽然我感觉到粗糙,但我觉得那才是我最最幸福的时候,虽然我渴望得到她的抚摸,但因为母亲永不停歇的劳动,贫寒家庭总有做不完的农活,她哪有闲情抱我抚慰我?所以这样的幸福对我来说,奢侈至极,除非是在她偶然空闲的时候或者边劳动边教育我的时候。
夏夜我入睡前,母亲总要手握蒲扇为我驱赶蚊帐里的讨厌的蚊子,驱赶蚊虫的同时兼有清风扑面,习习凉风随着扇叶的挥动一阵一阵袭来,纠缠不放的炎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我既感觉温暖又感觉惬意,沁人肺腑,清风好像不是吹在我的肌肤上,而是融进到了我的体内、我的灵魂,直到我进入甜美的梦乡。
季老在文中写到王妈用手搓麻线,此时他注意到了王妈粗糙的双手。我的母亲也经常用手搓线纺纱织布穿针引线纳鞋底,那是最磨损皮肤的活。当她在晚上做着这些活计的时候(白天要下地干活),我没有季老那样细心,没有注意到母亲粗糙的双手,但是我却深切记地记得母亲在煤油灯下纺纱,手不停息时还对我进行的启蒙教育——当时我应该是读小学一年级,开始接触到算术应用题,由于识字不多尤其是理解不透,总弄不明白“增加”和“增加到”两者含义的区别。母亲一面纺纱一面耐心开导我,在她的谆谆教诲温柔和蔼的目光下,我忽然豁然开朗……后来我的数学成绩一直较好,尤其是做应用题,真是又喜欢又得意,此情此景差堪比拟孟母择邻和欧母教子!
母亲的双手既给了我爱的抚慰和温暖,也给过我锥心刺骨的疼痛和忍耐。小时候,因许是气血不足的原因,我的手掌和脚掌总爱生冻疮,一到冬天,甚至秋季就开始了。开始时,手脚冻得红通通胖乎乎的,奇痒难忍,如果不及时治疗和保养就会溃烂流脓。贫寒的农家自古留下一个治冻疮的偏方——就是趁着手掌脚掌还在“红通通胖乎乎的”时候,用白萝卜在火里烤得滚烫,只差没有像烙铁那样烧得通红,然后趁机将这滚烫的萝卜使劲按压在冻疮面上,此时生冻疮的肌肉冒出青烟似的白雾,还能听到吱吱的响声,高温下皮肉熟了死了硬了,冻疮也就死了,奇痒难忍也就消除了。此时的母亲对我来说她真不亚于杀猪的屠夫,毫不手软,一只手抓住我的小脚,一只手使劲按着滚烫的萝卜……无论我怎样想退缩,她毫不松手,这个时候我体会的不是她手的粗糙,而是她的野蛮。
母亲的坚强和“野蛮”不光是针对我们兄妹,她那双手对自己更狠!母亲做过十多年的近似乡村赤脚医生的新法接生婆,会打针尤其是屁股针。她不但给别人打针,当她感冒的时候,她也给自己打屁股针,这是我亲眼所见,其实我当时还别开脸去,不敢直视。假如母亲的手不是“对自己更狠”,能做到吗?一个女性如此“坚强和野蛮”世间怕是少之又少吧!
母亲有时对我说,她这辈子吃过很多苦,虽然六十年代在农村就初中毕业了,还读过几年老书(私塾),她的其她同学都有工作,“恰(吃)国家粮”;就是因为生了“这双又粗又短、相不好的手”,她才留在农村,大半生在贫穷生活中煎熬着……
母亲是个上进和乐观的人,只是在愁苦的日子里和现在老了、颐养天年,说笑的时候,才谈起被看相先生认定的丑陋的粗短的并带来苦命的手。但是给一个个新生命带来的最初的人生的安抚和温暖的也正是这双粗糙和笨拙,甚至“苦命”的手。前面说过:“母亲做过十多年的近似乡村赤脚医生的新法接生婆”,她那双手不知接生了多少个新生生命,“从来冒误坏一个(就是致死或致残的意思)!”那是她的告白她的成绩她的光荣。今年春节,在现在我居住的城市,我偶然碰到了一个也是异地就业的老乡和他的一家三代,他说到了我的母亲,他说:“那个抱着小孩的,在前面走的、是我的女,她就是你妈接生的。”我听了深感荣耀!从母亲手中最初接生的孩子,现在早已是为人父母了,要是她老人家当时在场,听到这样的话,她该多么高兴!“从来冒误坏一个!”这是她常对我说的话,是她一辈子的幸福和自豪,也是我为人之子的荣耀,更是我一辈子的取之不尽的财富。
母亲有一双粗短笨拙、带有疤痕、“野蛮”、“手相不好”的手,但正是这样一双“丑陋”的手给了我无尽的爱抚无尽的力量无尽的启发……此时此刻我多么想那双已经变得苍老无力的手再抚摸一下我也逐渐苍老的脸颊,可惜母亲她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还不知她那永不停歇的手正在忙碌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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