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
李煜(937年8月15日南唐烈祖升元元年七月初七-978年8月13日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七),南唐元宗(即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莲峰居士。生于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祖籍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南唐最后一位国君,著名词人。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李煜继位,尊宋为正统,岁贡以保平安。宋太祖开宝四年(971年)十月,宋太祖灭南汉,李煜去除唐号,改称“江南国主”。次年,贬损仪制,撤去金陵台殿鸱吻以示尊奉宋廷。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年),李煜兵败降宋,被俘至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授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月七日,李煜死于汴京,追赠太师,追封吴王。世称南唐后主、李后主。李煜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李煜的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筠、韦庄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又受李璟、冯延巳等的影响,语言明快、形象生动、用情真挚,风格鲜明,其亡国后词作更是题材广阔,含意深沉,在晚唐五代词中别树一帜,对后世词坛影响深远。代表作品有《望江南》、《子夜歌》、《虞美人》、《相见欢》、《破阵子》等,后人编有《南唐二主词》。
《一斛珠·晚妆初过》
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王若水点评:
注释:
《一斛珠》:词牌名,又名“一斛夜明珠”“怨春风”“醉落魄”“章台月”“梅梢雪”等。李煜所作此首《一斛珠》为此调首见。
“晚妆”:残唐五代时期,女性一天两次上妆,晨起一次,晚宴前一次。
“沈檀”:即“沉檀”,是唐、宋时妇女闺妆多用的一种颜料,或用于眉端之间,或用于口唇之上,“沉”带有润泽的深绛色,“檀”为浅绛色。
“轻注些儿个”:“注”是点的意思,“轻注”即轻轻点画。“些儿个”是当时方言,意谓少许,一点点。
“丁香颗”:“丁香”常绿乔木,又名“鸡舌香”,“丁子香”,丁香子如钉,长三、四分,可以含于口中,古代大臣妃子见皇上嘴里所含,保持口气清新,古时用以代指女人的舌头。“颗”[kuò]:指牙。“丁香颗”:描绘女主人公开口歌唱,舌齿微露的得意神情。
“清歌”:清脆响亮的歌声;也指不用乐器伴奏的独唱。
“樱桃破”:指女主人公张开娇小红润的口。“樱桃”,落叶乔木。果实多为红色,味道甜美或略带酸味,古人常用樱桃比喻女子口唇。
“罗袖裛残殷色可”:“罗袖”,质地较薄的丝衣的袖。“裛”[yì], 古同“浥”,沾湿。“残”,口唇边的残酒。“殷色”,深红色。“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意思。此句说女主人公饮酒微醺,用丝制的衣袖沾拭口唇边的美酒,唇彩的殷红色沾上了点点残污。
“杯深旋被香醪涴”:“杯深”,指酒杯斟酒斟得很满,引申意谓酒喝得过量。“旋”,随即,很快地。“香醪[láo]”,美酒,醇酒,本是一种汁滓混合的醇酒,味甜。“涴”[wò],沾污,污染。此句说女主人公饮酒后,酒杯的杯口沾染上唇彩和美酒的混合物。
“绣床”:铺着织绣的床,这里指女主人公的床。
“斜凭”:“凭”是倚靠,靠着,“斜凭”是说女主人公饮酒微醺,拥软无状,斜靠绣床。
“娇无那”:“无那[nuò]”,无限,非常之意。“娇无那”是形容娇娜无比,不能自主的样子。
“烂嚼红茸”:“烂嚼”即细嚼。“红茸”,有多种解释,一说“红茸”即红绒,刺绣用的红色丝线;一说为咀嚼槟榔果,因为传说槟榔果可以下气除胀,消食解酒,咀嚼后口腔分必的唾液被染成红色,而槟榔果被咀嚼后也呈丝绒状,故曰“红茸”。
“檀郎”:西晋文学人潘岳是个出名的美男子,小名檀奴,后世文人因以“檀郎”为妇女对夫婿或所爱的男子的美称。
“唾”:将口中含物吐出来。
这首词是李煜做皇帝的时候所填写,是一首描写男女欢情的艳歌。女主人公是谁众说纷纭,我们权且当做他的皇后大周后吧。全词写女主人公化妆出场,清歌欢宴,豪饮微醺,宫闱床笫的全过程,重点突出丽人口唇舌齿的细节,以局部带动整体,塑造了一个富有个性特征的人物形象,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此词上阙先写女主人公晚宴前化妆,丽人妆后,必定是一派春光荡漾,艳美无限,词人却没有对佳人做整体描写,而是抓住最引人的细节去放大,他没有写粉黛明眸,他写的是红唇皓齿尖尖舌。从沉檀唇彩,到微露齿舌,再到一曲清歌引发于娇口之中,酒尚未饮,人却是先被美色所陶醉了。
词的下阙更是极尽对酒宴欢饮和宫闱艳情的细节把握。人们都有过体会,宴饮微醺后,往往会忽视一些细节的礼仪,词人对此把握了进行描写。女主人公微醺之后,随手以罗袖擦拭口唇边的残酒,唇彩必然会粘上衣袖,而唇彩和美酒的混合物也必然沾污饮酒的酒杯,这些细节,在初饮时的尚清醒状态,人们都会去尽力避免,可是喝到一定程度后,大脑在酒精的支配下,人们多会忽视这些细节礼仪了。“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我真的是对词人的观察能力和提炼水平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时的女主人公已经进入微醺状态,这种状态下,大脑皮层是处于一种兴奋状态,有对细微礼仪的忽视,更有对平时压抑的释放。女主人公此时虽然是娇躯柔那,但是精神已经没有了羁绊,她主动向情郎示好,挑逗。美女在床,口唇残红,向心上人轻轻地一声“呸”,世间还能有什么英雄在呀!真的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一个“唾”字极其传神,丽人的醉态,媚态活活的出现在眼前。
南唐后主李煜的词作,以他国破家亡、被俘北上为标志,划分为前期作品与后期作品,其风格截然不同。以这首前期的作品为代表。词多描写皇帝、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风格柔靡绮丽而又率真自然。作为一个皇帝,他在政治上是无能的,他无心也无力处理政事,却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关注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上,并且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些也就成了他早期词的唯一题材。还有一首他写给小周后(大周后的妹妹,大周后病逝后成为李煜的皇后)的词《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词风同样艳昵真切:“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词中描写的情人幽会的蹑手蹑脚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神态和一次爱个够的心理,极率真、传神。
李煜国破后的词转为怀旧伤今,抒发亡国之痛,囚徒之苦,多感伤愁思之语,有动人的艺术力量。真实复杂的感情,以朴素洗练的语言描叙,鲜明的形象,深沉的意境,使他的艺术美学价值得到升华。如《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如《浪淘沙》:“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再如《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更如《虞美人》。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都蔚点评:
李煜才华横溢,工书善画,擅长诗词,通晓音律,是被后人千古称颂的一代词人。他本无心做皇帝,一心向往隐逸的生活,他痛恨自己生在帝王家。功过是非,已成历史轨迹,李煜的词却流芳千古。相比前期奢华香艳的宫廷风格,李煜被俘后短短三年中创作的词反而达到了艺术的巅峰:“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这些千古传诵的词深沉哀婉、感人至深,也是他当时真情实感淋漓尽致的体现,可见苦难可以毁灭一个人,同时也是激发艺术家创作潜力的源泉。《虞美人》是李煜的代表作,也是李后主的绝命词。相传他于自己生日(七月七日)之夜(“七夕”),在寓所命故妓作乐,唱新作《虞美人》词,声闻于外。宋太宗闻之大怒,命人赐药酒,将他毒死。
这首词充满了悲恨激越的情绪,其感情之深厚强烈,真如滔滔江水冲决而出之势。全词以问起,以答结,由问天、问人而到自问,通过凄楚中不无激越的音调和曲折回旋、流走自如的艺术结构,使作者沛然莫御的愁思贯穿始终,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应。我们除了被那巨大的悲伤感染,又能说些什么呢?
诚然,李煜的故国之思也许并不值得同情,他所眷念的往事离不开“雕栏玉砌”的帝王生活和朝暮私情的宫闱秘事。但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春花秋月”示人多以美好,作者却殷切企盼它早日“了”却;小楼“东风”带来春天的信息,却反而引起作者“不堪回首”的嗟叹,因为它们都勾发了作者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惆怅与悔恨,反衬出他的囚居异邦之愁,用以描写由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一变而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的作者的心境,是真切而又深刻的。
结句“一江春水向东流”,是以水喻愁的名句,含蓄地显示出愁思的长流不断,无穷无尽。可以说,李煜此词所以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在很大程度上,正有赖于结句以富有感染力和象征性的比喻,将愁思写得既形象化,又抽象化;作者并没有明确写出其愁思的真实内涵——怀念昔日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而仅仅展示了它的外部形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人们就很容易从中取得某种心灵上的呼应,并借用它来抒发自已类似的情感。因为人们的愁思虽然内涵各异,却都可以具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外部形态。由于“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李煜此词便能在广泛的范围内产生共鸣而得以千古传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