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
沈尹默(1883年6月11日-1971年6月1日),原名君默,字秋明,号君墨,别号鬼谷子。原籍浙江省吴兴县(今浙江省湖州市吴区),生于陕西兴安府汉阴厅(今陕西省安康市汉阴县)。现代著名诗人、书法家、教育家。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先后执教于北大、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与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等同办《新青年》,为新文化运动的得力战士。后任北京大学校长,因反动政府开除学生事,愤然辞去校长职务,卜居上海。抗战开始,应监察院院长于右任之邀,去重庆任监察院委员,曾弹劾孔祥熙未遂,不满政府之腐败,胜利后即辞职,在上海以鬻字为生,自甘清贫。新中国成立后,任第一届上海市人民政府委员,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沈尹默以书法闻名,民国初年,书坛就有“南沈北于(于右任)”之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书坛有“南沈北吴(吴玉如)”之说。有评价其书法艺术成就,“超越元、明、清,直入宋四家而无愧。”著有《谈书法》、《书法论》和《二王法书管窥》等。
《月夜》
霜风呼呼的吹着,
月光朗朗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王若水点评:
从1918年元月,《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起全部刊登白话文,采用新式标点符号,这对革命思想的传播和文学创作的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这期首次发表了白话诗九首(胡适4首,沈尹默3首,刘半农2首),是为中国新诗的滥殇,其中沈尹默的三首诗是《鸽子》、《人力车夫》和《月夜》。
此诗简洁、含蓄的意境似乎“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一个冬夜,霜风呼啸,明月朗朗,冷气袭人。萧瑟的环境正好反映了“五四”运动之前的一个社会侧面——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某种社会相。当时的中国,虽然经过了辛亥革命,已经推翻清王朝,但仍然处在北洋军阀的封建统治下,广大群众并没有真正觉醒。封建愚昧、锁闭保守仍旧严重地戕害着我们的民族。面对如此处境,孤独的诗人独立不倚地坚强奋斗着。
在白话新诗初创时期,胡适提出了“诗体的解放”。当时的诗人们,打破旧体诗的章法结构和格律要求,向着“自由化”的目标进行了多种认真的尝试。这首诗的“韵”就非常特殊,四句诗的最后一字都是“着”,“着”其实只是作为词的虚化的后缀出现,诗的真正的“韵”着落在倒数第二字,即第二句的“照”和第四句的“靠”,所以读起来音调和谐。而且这两句不仅用了尾韵,还用了头韵,即第二句开头的“月”和第四句的“却”,使音乐效果更加增强。中国诗多用尾韵,用头韵的不多,西方诗则用头韵较多。新诗在诗体形式上的自由,其实包括了对各种格律的自由运用与改造,她并不完全排斥格律,也不固守格律,依然追寻着节奏和韵律的美感。
但是这首诗的主旨不在抒情,而在于其思想——“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在严寒下不妥协,在孤独中不退缩,正彰显出“五四”前夕一代青年的个性觉醒,追求人格独立,追求思想自由和个性解放,进而唤起国人的觉醒,民族的觉醒。这正是那个时代先进青年的奋斗目标。淡化抒情,追求智性,正是现代诗歌的又一重要特点。
此诗一经发表,就引起了诗界的注意。诗人艺术表现手法高明,重意境,重气质,形象鲜明,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从而表现了个性的复苏和自主精神的增长。诗中表现的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独立奋进的精神和个性解放的思想,正是当时大时代潮流中激起的一朵浪花。中国人个体的觉醒,思想解放、个性独立,使其有了主体性意识获得,进而成为中国文学之现代性的核心内涵。
《三弦》
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他直晒着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
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门外坐着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不响。
李都蔚点评:
这首诗是我国最早出现的散文诗之一,发表在1918年8月号的《新青年》杂志上(即第五卷第2号)。这首诗仅140余字,寓情于景,诗意朦胧,意象独特,有着十分和谐的美感效果。
这首诗看起来像一幅素描画:长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路旁一排被风吹动的杨树,长街的另一旁是一座有些破旧的院落,被一段低低土墙围住,大门已经破了,可以看见半个院子的细草;而门外坐着一个穿着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仿佛若有所思又无所思;而天空正中,是灼热的太阳。
全诗分为三小节,每一节都是一幅画。三小节诗依次由远及近、清晰地表现为远景、中景、近景,从而又共同组合成有层次、有意境、逼真浑融的完整画面。作者先描画的远景,炎炎烈日下,空无一人的长街,清风徐来,使画面显示出独特的静感。这种夏日正午的“静”反射出一种灼热感,使人觉得沉闷。在这般沉寂的背景中,唯有三弦的专注在断壁残垣边鼓荡,使原先那种寂寞、烦闷感又平添几分沉重。这便是作者在第二小节诗中所沉浸的一种气氛。在这一节诗中,作者并没具体描绘三弦的弹奏者,而旨在表现三弦的声响与节奏,然而,就在这一静一动之中,画面与音响交融一体,互为映衬,奠定了诗的整体格调。第二节的“破大门”“低低土墙”“半院子绿茸茸细草”虽然细草给人带来些许生机,但人迹罕至的院子仍然使整个画面充满颓败,让人联想到杜甫诗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增加了沉郁之感。诗的第三小节加深了这种情感,作者描画了一个身穿破衣、双手抱头、不声不响的老人,他的面貌神情虽不可见,然而他的动作、姿态却表明那声声拨动的“三弦”,正激起他心中的共鸣,并表现出他内心的孤寂与沉痛。
这一幅以人物为主角,以景物、音响为背景的图画,真实地表达出当时社会人生的一个侧面,将古老的中国北方城镇的衰老与没落描画得极为传神,作者似乎在表现一种世道没落的情怀,又似乎在作一种人道主义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