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栌谷主：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接上期）【02同题·小说】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文/黄栌谷主
“幸福来得太突然啊！”
李炽倒在破庙西北角的乱草堆里，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穿一身破旧粗布衣衫但却干净利索的姑娘。
庙门大开着。确切地说，这个破庙就没有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垮了，平放在庙里的西南角，上面有一堆堆码得还挺整齐的干树根干树枝，飘着奇异的香味——和外面飘进来的香味不同，但都直往人身体里钻。
姑娘在大殿外院子东边的棚子里忙着。棚顶一眼就能看出是新近搭建的，但下面的柱子却有新有旧，里面的一溜儿陈设跟王府刘丹师的施诊室有些相像。
姑娘一会儿站起来用长筷搅搅灶台上正冒着热气的罐子，一会儿蹲下去从灶膛里往外撤柴火，一会儿听到马嘶又走出去……估计是给马添草料。淡淡的烟雾中，姑娘偶尔被呛着了，便举起衣袖半掩着脸轻轻咳嗽。
李炽听着姑娘的咳嗽声，竟好像听着山泉叮咚一般，有了渴的感觉，不由得满口生津，又生生咽了回去。看到姑娘起身，在厨房里走来走去，收拾完灶台又开始扫地，李炽知道，一会儿，她就该给自己端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过来了。
李炽是三天前见到这位姑娘的。
三天前寅时刚过，李炽便拿着上将军的信符，乘着夜色离开滴水关大帐一路向南狂奔。他原本是随上将军来看看最新这批炽弩用起来效果如何，却不想玄州的刹族猛士一听战鼓擂响竟如体内有人在吹气儿，眼见着在行进中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裸露在外面的头脸、胳膊、腿，颜色也越来越深，以至于变成了褐色，个个似乎都成了直立行走的熊，踏得一马平川的战场滚雷阵阵。即便是比寻常弓箭力道大数十倍的炽弩，射在这些刹族猛士身上，也不过像是寻常弓箭射在了熊身上，完全没有杀伤力。
一直以来，九州都流传着刹族人有如此特异能力的传说，但相互征战几百年，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经历了数不尽的拉锯战，也没有人亲眼见过，为何突然之间这个传说竟成了现实？
因为极度惶恐与震惊，中州兵马在不到20天的时间里连失六城。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眼看滴水关即将失守，中州腹地再无可依赖的屏障，老天开眼，突降暴雨。李炽在关隘上亲眼看到刹族猛士被暴雨打回原形！随即，玄州大军的营寨退后三十里，扎在了玉台山下。
然而，滴水关内的中州兵马还没来得及整顿，随着大雨之后数日阴雨连绵，又一场灾难悄然袭来：刚开始，眼看着兵士和百姓一个个上吐下泻，上将军怀疑是敌军使诈，在河水、井水里下毒，立马安排身体强壮的探子前往一探虚实。结果，探子回报，玄州大军比我军形势更惨，已经在陆续北撤了。
而当时，滴水关里，包括上将军和随行丹医在内，兵士们不要说操练，就是走路都成问题，基本上是病轻的照顾病重的，少数还能跑能跳的，全都带着招募来的百姓想办法照顾病患、准备饮食，忙得焦头烂额。而上将军身边，也就是李炽因为平时里独自一人在密室记录战事、为改进炽弩绘制图形，看起来还没有大碍。于是，回京传递信息请大王再调拨一些兵士和丹医到前线来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李炽身上。
从滴水关出发之前，李炽一直暗自庆幸自己一切尚好，可一路狂奔，刚过正午，还没过嘉水，他就发现自己也不行了。几番上马下马，浑身渐渐湿透，几乎没有了上马的力气，加上大半天未进饮食，整个人虚弱得连细雨砸在身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眼看着暮色将起，他一着急，趴在马背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深夜，李炽发现自己躺在这破庙的角落里，有光，有噼噼啪啪的声音。慢慢侧过头，他看到屋中间的火堆旁，一个姑娘正借着火光用石臼在研磨什么。
姑娘听到声音，转头朝西北角看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李炽刚一张嘴，便闻到一股怪味。抹了抹唇，他看着姑娘，有气无力地问：“你给我吃什么了？你救了我？”
姑娘没有吭声，继续有节奏地捣着石臼。
李炽转过头不再看她，暗想：这不是等于没问吗？荒山野岭的，除了她再没旁人，不是她救了自己，还有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姑娘是什么人……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天亮后，被灌了一大碗黑黢黢的药汁、一小碗粟米汤，李炽终于有些力气，可他还是没能知道这姑娘是谁。问过几次“你叫什么名字”，姑娘就是不开口。李炽猜测她或许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便不再问了，闭上眼睛养神。
刚开始李炽想要上茅厕的时候，姑娘看见他的神情就明白了，给了他一根半人高的棍儿，让他一手拄着棍儿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把他搀扶到后院，也不避讳。倒是李炽脸红红的，难为情得很。来回路过马厩，马甩甩头，打着响鼻，让李炽感觉马这是在嘲笑自己。
每过两个时辰，姑娘都会让他喝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到日西斜的时候，感觉五个手指能捏得紧了，李炽就自己拄着棍去后院。
第二天一早醒来，李炽看到姑娘把几罐药汁熬好，先倒一碗端进来给自己，其余的放在东边棚子里的灶台上，便出去了。不多久陆续有人进来，放下带的柴火或是青菜，然后自己拿了罐子把药汁倒进去，拎上便走。看样子都是附近的村民，熟悉这地方，熟悉这姑娘。
晚上隔着火堆看姑娘挑拣白天采回来的枝叶树根果实，李炽几次想说点什么，可一想到对方也不能回应自己，又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不知道前一晚姑娘是几时睡的，便拿出刀，随手捡了小木棍，一边玩一边等。可终于没熬住，姑娘还干着活儿，他先睡了……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天不亮，马就在外面狂躁地嘶吼，像是等得不耐烦了。李炽靠墙站着，暗自运气。看到姑娘端起了碗要过来，他长出一口气，然后疾步往外走。出了门，下了台阶，不过几步，就到了姑娘面前。李炽接过碗，仰脸就喝。还有点烫，但他忍着，咕嘟咕嘟一下子喝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姑娘都看着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李炽把碗递过去，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是不说，我就叫你秀，好不好？我想两天了，就这名字吧。”
姑娘的眼睛里满是诧异。
“我不管，你就叫秀。”李炽说着，走过去，从灶膛前拿起一根烧了半截的柴火棍回来，在姑娘面前写了一个大大的秀字。
扔下柴火棍，李炽去马厩把马牵出来。秀正看地上的字，李炽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根说不上精巧的木头簪子插在她头上，边往前走边说，“我昨天晚上削的，你先戴着，下次见面，我拿玉簪换。”
秀没回话，拿着空碗转身走向棚子。
李炽出了院门，骑上马，慢跑几步，又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霞光里，山门上“圣女庙”三个字竟像镀了金一般，闪着耀眼的光。
就在这时，马儿似乎也想提醒他什么，突然仰天嘶吼。
李炽回过神来，快马加鞭，奔嘉水而去……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