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2020年8月
一味只想着美,人就不知不觉会碰到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思想。
——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苏东坡新传》
李一冰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
很早就听说过李一冰的这个版本,特别是看到不少评论都说比林语堂的版本要好,但是因为绝版一直没有读到。这次台版修订大陆引进了,赶紧入手来读。虽然并没有觉得明显优于林版,但却是关于苏轼不可不读的一个传记版本。
林语堂是在客居国外后仅凭携带的少量资料和个人记忆写就的,难免有资料不详实的可能,但是更加提纲挈领、简洁明快,而且他是在跳出中国文化圈的环境中向西方人介绍苏轼的,所以相对客观一些,也更着重表现苏轼的豁达豪放。而李一冰则是在狱中翻透了苏轼诗集的基础上着手创作,后又广收各类资料最终完成的,因此无论是苏轼诗文辞赋还是各类史料,都相当丰富,苏轼一生各种经历大小故事都得以展现,而且因为作者自身的不幸境遇,主观情志太多,不免喧宾夺主,全篇更突出表现苏轼的困顿苦闷。在语言上,林版原作是英文,后经翻译成中文的,英汉语言表述的差异,难免会影响作者本意的表达。李一冰古文底子厚且长居台湾,行文上也多少有点区别于我们熟悉的标准普通话,有点民国白话文的特点,个别地方读来并不流畅,而且一味叙事又失之无味。
所以,还是建议先读林版再读这一版,最好是把这一版跟苏轼的诗词文章结合起来读,更有利于理解苏轼每篇作品的创作背景和思想立意。
《一个偶像的黄昏:弗洛伊德的谎言》
[法] 米歇尔·翁福雷 著
王甦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7月
提起弗洛伊德,哪怕是对心理学一知半解的人也都会有所耳闻,再多了解一点的也会说出精神分析、梦的解析、潜意识、俄狄浦斯情结……甚至很多文艺作品的创作都多多少少受到他的影响。一直以来,广为人知的是,这位奥地利精神病医师开创了潜意识研究的新领域,促进了动力心理学、人格心理学和变态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现代医学模式的新基础,为20世纪西方人文学科提供了重要理论支柱。
然而,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翁福雷的这本专著却毫不留情地轰塌了弗洛伊德的“人设”,痛斥弗洛伊德是“维也纳的萨满、收费极其昂贵的治疗师、后现代的巫师”。作者认为“弗洛伊德企图建立一门科学,但没有成功;弗洛伊德想证明无意识有其定律、内在逻辑、试验规约,但实际上,他是在用科学的徽章进行伪装”。作者“带着档案工作者般的严谨和耐心,眼里批判这个新'教派’的'神圣’文字,毫不畏惧这将会带来的负面影响。他核对信件、对照证词、发现矛盾,得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精神分析学只是心理学、文学和哲学的附属品,而非一门科学。”在揭穿弗洛伊德的谎言的过程中,作者用弗洛伊德最卖力经营的“精神分析”来剖析弗洛伊德本身,去挖掘弗洛伊德及其门徒作品中的隐晦表达或者刻意避开的内容。作者从弗洛伊德的著作和思想体系出发,并通过各种方式探索了弗洛伊德的内心世界,指出了弗洛伊德的思想体系与他之前哲学家有着怎样的继承关系,更从历史和哲学的角度论证尼采的影响。
这无疑是一场走向极端的颠覆性批判,而这正是本书的魅力所在。
《三岛由纪夫传》
[美]约翰·内森 著
常永利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6月
之前读过至少5本三岛由纪夫的传记类作品,英国人亨利·斯各特·斯托克斯的《美与暴裂:三岛由纪夫传》,法国人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三岛由纪夫,或空的幻景》,日本人涩泽龙彦的《三岛由纪夫追记》,英国人罗斯的《三岛由纪夫之剑》,唐月梅的《怪异鬼才:三岛由纪夫传》,有优有劣也各有侧重。约翰·内森这一版,可惜读晚了。本书出版于1974年,是西方最早的三岛传记之一,也是一直以来研究三岛的重要参考文献,但中文版的翻译出版尚属首次。
写传记,难在客观叙事与主观情感的协调问题。相比较而言,约翰·内森这版大概是最为客观,甚至有些直言不讳,大胆的放出自己的观点,“在我看来他的自杀本质上是个人行为而不具有社会意义,是色情的而不是爱国的。” “他迷恋于对死亡的浪漫憧憬,那是一种美学理想。起源于他的情欲天性、他个人的取向。”力图把以往被意识形态妖魔化的三岛还原为个体精神层面的文人作家。
约翰·内森原本是三岛作品的“钦定”英文译者和好友,后因误会转而翻译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与三岛渐行渐远。但当三岛的死讯传来,这位曾经的朋友就变得让人无法不在意。内森所写的是他竭尽全力所能了解的三岛,这是他所认识的三岛,是他借三岛诸多亲友的眼看到的三岛,也是他从三岛的文字里读到的三岛。然而,正如内森所言,“他为自杀准备了一年,却没一个人有丝毫察觉”,谁敢说自己真正了解三岛呢?
《金阁寺》
[日] 三岛由纪夫 著
陈德文 译
人民文艺出版社,2018年8月
读了《三岛由纪夫传》,最先想到要重读的三岛作品就是《金阁寺》。我先后读过唐月梅、林少华、陈德文、钟肇政和张良泽的4种译本,比较而言觉得最好的是陈德文译本。
《金阁寺》是三岛由纪夫发表于1956年的小说。他以上世纪50年代震撼全日本的青年僧人火烧金阁寺事件为素材,写下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名叫沟口的青年僧人,因为口吃从小被人嘲笑,陷入自我厌恶和精神上的混乱;他躲进幻想的世界,想象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暴君,同时从对金阁寺的美的渴望中求得安慰。但是,高高在上的金阁无法改变他被嘲笑、被拒绝的残酷现实。沟口感到失望,随着战争结束,他幻想与金阁共赴大火拯救卑微的愿望也落空。于是,他开始诅咒金阁,从作恶中获取快感和力量,自我意识从此爆发,一发而不可收拾,需要摧毁更庞大、更抽象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全能存在。《金阁寺》在发表后获得了世界级的声誉,如今被公认为战后日本文学最经典的小说之一。
身体孱弱、地位卑微,但追求精神强悍和全能感,这是从《金阁寺》开始在三岛笔下屡屡出现的典型人物形象。沟口毁掉金阁寺,实际上是用极端的破坏行为,破除以金阁为美的象征的一切阻碍,解开残缺人生的诅咒,用自己的生命宣言震惊世界,重建主体认同、实现自我救赎,获得重生。这一辩证的过程,也是三岛小说体现的哲学高度。虽然这部小说篇幅不大,但三岛使用的笔法却是独特而超前的。它和战后日本文学的一系列作品都不同,基于对社会现实的反思,三岛在《金阁寺》中构建了一个畸形和倒错的文学世界,探讨精神追索中的幻灭与重生,形成了独特的幻灭美学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