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清洁工

负责清扫我家楼下南环路的,是一个小伙子。

这小伙儿四十岁左右,跟一般的清洁工相比,年龄不大。个头在一米八左右,算是个大个头儿了。头发是经常在户外落了尘土的污渍,但很黑很浓密,而且头发枝干硬挺,像一捧铁丝齐齐整整的栽起来,又用黑漆细致刷弄做了定型。面色也是长期经了风吹日晒雨淋的,健康古铜偏黑。腰板很挺,走路却是小碎步:小腿好像不打弯儿,——就NBA球员公牛王朝时期乔丹的队友罗德曼那样,脚尖儿一撩一撩的,像小鸡啄米一般,细碎,但频率很快。——跟古装秦腔戏里的丫鬟走路差不多,差别只是不扭杨柳腰。

我之所以会特别留意到他,是因为妻子说,周围人都说那个人地扫的好,经常受到表扬呢。

我上班下班来来回回,都能看到他。清早是猫着腰双腿左弓右箭地挥动大扫帚——他个头高,扫帚把长短是普通尺度,他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舒适顺手吧。甭管垃圾有多么多,扫帚又很大,但在他粗大有力的手掌里,倒是很轻盈:不怎么见他用力,扫帚划过的地方立即干干净净。

中午的时候,也常见到他:橘红色马甲,吊在半腰上;橘红色裤子也有点显短,半挂在脚腕儿朝上三四公分处。一手提着簸萁,一手拿着小笤帚,在街道上来来回回地折返,细心捡拾小纸片,碎菜叶。——他分管的三球仪到南关十字这段,路面总是净净落落的,用创卫那段时间的笑话来说,“像被用舌头舔了一样洁净。”

我几乎天天见他,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说话,总是一个人在不停歇地巡视;也不见他停下来看街边玩纸牌下象棋搭方,跟大伙儿聊个天。我就很好奇。

听爱人说,这小伙儿脑壳有点问题,受过亏。难怪呢,脑壳稍微灵巧点儿的,又是一个身强力壮年龄正好的大小伙儿,谁甘愿安心干这起早贪黑又脏又累工资不高还经常被闲人不待见的活儿呢?

兴许是因为这个短板吧,反而成了他的优势: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干好本职工作。——这恐怕就是俗话说的,“愣人有愣人的长处。”

怪人有怪人的脾性。沿街商铺和住户,也有一些刁钻刻薄的,偶尔会在“实诚人”跟前为难一下。——社会上总有这样一类人,喜欢弄出点恶搞,虽然于自己无益,但总对别人有害。他们专以让别人丢面子为乐。

这样的情况,几乎所有的清洁工都遇到过,这个小伙儿也遇到过。

听说那次他清扫街道北边人行道的时候,有家店铺老板把车霸气地停放在中间处。他没办法清扫,就去让店主人把车挪一下。

店老板是个壮实的汉子,平素说话就毛里刺里的,很横。见他让自己挪车,把嘴里的烟头往地上一吐,拿皮鞋底狠劲儿地踩碎,这才悠悠地戏谑道:“你等着。”

然后呢,转身回店里边,泡上茶,在那里安安闲闲地品开茶了。

这清洁工再没说一句话,就那样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守候在车旁边,双手环着斜抱大扫帚,活脱脱一座雕像。

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七嘴八舌地撺掇他跟店老板理论,然后看到他们希望的闹剧。

那清洁工好像把周围人的话都听进去了,又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还那样站着。你拉他,他不动;你拽他,他还不动。很多人便怏怏无趣地回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那店老板喝了老半天茶,往厕所都老了七八趟。估计是膀胱实在受不了了,才气咻咻地走出来:“好爷呢,我挪了还不行嘛。——你赶紧走!”

我小时候爱看武打片,最喜欢看削铁如泥的宝刀。——因为只有这样的宝刀才能制服其他任何钢刀。这小伙儿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柔能克刚。风刮不掉的绵大褂,日光能。

在我眼里,楼下的这个清洁工其实是一个智者:做好自己的事情,让生存无忧;不争不吵,让自己生活无忧。——有多少自诩聪明的人,能悟得如此的道理呢?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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