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炉子(小说)
今天元旦刚收假。天气阴沉得就像祥林嫂的那张脸:灰暗,冰冷。
西北风嗖嗖的,刮得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路口卖粽子、甑糕、蜂蜜、桔子和苹果的摊贩,也像是给刮跑了一样:平常热热闹闹的地方,今天早上那里一片净光光。
仿佛一块儿石头,勇强瓷定定的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地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粗大的水杉后面,电力局家属院子三个高大的供暖烟囱冒着腾腾热气。那些浓浓的白色热气,汹涌地滚入高远的天空中,然后立马就消失了。
勇强望着滚滚而出的热气,看着它们扭曲旋转地变幻着造型,心里沉沉的压着。
最近这段时间,勇强他们被抽调去协助检查农村燃煤封炉子堵火炕工作。他一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在干这项工作上,毫无经验,嫩得像青菜。这些天下来,折腾得心里像给塞了一把枣刺杆儿,乱极了,还有点儿隐隐作疼。
勇强也是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他家在山口里面二十多里的深山沟。老家的冬天,老人们经常在一块儿避风处的墙旮旯撑几根粗壮干透的短木头杠子,用煤油引燃,然后一堆人都裹紧棉袄,搬了小凳子拢了袖口围坐起来烤火取暖。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一起乐乐呵呵地聊天。——山里的整个冬天基本都是这样的:白天烤火取暖,晚上滚烫的土炕上做大梦。
那一年,勇强还小,跟在爷爷后面来这里烤火。不待一根木杠子烧完,就会有人拿过一根添上。火一直旺腾腾的暖烘烘的,烤得他的小脸蛋红通通烧乎乎的。
爷爷他们几个老人们没事儿,就玩掀花花。不知道咋弄的,他看见爷爷的棉褂子底下冒烟,可能是一个小火炭蹦过去点燃的。他赶忙拉一下爷爷的胳膊:
“爷爷,快,你的棉褂子着火啦!”
“不急,叫爷把这把牌胡了着。”爷爷摇摇胳膊,依旧忙活着手里的牌。
那把牌胡了后,爷爷的棉大褂子烧了个苹果大的窟窿。
那天回家,奶奶把爷爷给骂的,头低得像熟了的向日葵,一句没敢还嘴。骂归骂,奶奶还是给爷爷把棉大褂缝补了一下,把那个苹果般大小的黑洞缝成了一朵炸开的菊花。看上去,还挺时尚的,像现在参加剪裁的大人物穿的画圆图案的唐装。
现在老家搬迁出来了,那里还有一两户人家的老人留在那里。他们不肯下来,说那是自己爷爷辈儿逃难逃到这里扎下根,才有了后来的一大家子。
“都这把年纪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万一蹬腿儿了,就留在这里,跟自己的先人做个伴儿!”老人颤颤巍巍的,很固执。可是,从山里走出来的人都清楚:在山里面生活惯了的人,不适应城里,也怕给孩子们添麻烦。
勇强的心思,就像烟囱里出来的白烟,散在冷风里,纷乱着。
这些天他们走过很多村子。往往天都黑定了,他们还在跟村里人家讲禁止烧煤烧柴禾取暖的政策。他们还给他们看了临近省市水泥封火炕的照片,还有强行拆卸取暖炉子的视频。可村里的大爷大妈们拽着他们的袖子拉他们进屋子看。
农村的砖瓦房,房高屋大,一律都空间宽敞,容易放东西,通风敞亮,却不容易保暖。城里人家,客厅一个3P的空调就足足的了,放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密闭性太差,只有取暖炉子得劲儿,一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娃呀,你看今年这零下7-8度的天气,案头的水龙头都冻得结结实实的,早上起来要拿火烧半天,电褥子,空调能顶得住事儿吗?”
勇强他们都穿着新买的羽绒服,站在屋子当间还瑟瑟发抖的,而老人们多是普通棉衣。突然地,勇强仿佛看到了自己裹紧棉袄的爷爷,胡子上挂着口水结成的冰碴子。
“娃跟媳妇都出去打工了,就我们俩老两口在家。孙子孙女周末回来,给娃做顿饭,叫娃在热炕上暖暖。”老人说,“电费都不消说,家里这电线是早些年装的,空调跟电褥子猛一开,还怕失火了。”
他们一行七八人都沉默了。那一天回来的路上,带队领导跟大家都没有说话。到城里时,领导叫在路边吃个工作餐,大家都推说得赶快回家,家里人都等着呢。
其实,大家的心思跟勇强一样:心里有点沉重,哪里吃得进去啊?
烟囱还在冒着滚滚热气。有人打电话叫出发,“继续下乡进村做工作。”
坐在车上,勇强直直地呆望着,心里嘀咕着:我们是该通炉子,还是在捅炉子?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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