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品
多年前,我从乡下来到城里,就常听办公室一个同事说“档次”。她似乎把档次挂在嘴上,每天不说个十来次好像气都不顺溜。她和其他同事讨论有关档次的话题,比如,哪款胸衣有档次,哪种茶有档次,哪家的毛衫有档次…说得多了,我感觉“档次”这个词本身也很有档次。档次是什么呢?挺括的衣料,锃亮的皮包,水汪汪的翡翠挂件……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对了,除了档次,同事还喜欢说“品味”,她常常品评同事的穿着。谁的衣服料子好,谁的衣服颜色好,谁的衣服款式时尚,一评一个准。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眼光的。她的着装回避了她自身的缺点,每每亮相,衣服包裹着的整个人都显得妥帖、得体、优雅、落落大方。
应该说,我这个同事是有衣品的。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被她说的衣品触动了,然而,只是那一瞬。我不会为了什么漂亮得体的衣服去牺牲备课改作业的时间的。这样一来,同事们在聊有关穿着方面的话题时,我自然而然成了局外人。我不参与她们的话题,一方面参与不上,另一方面,不想参与。衣品是什么?难道穿得不高大上学生就不听我讲课了吗?笑话!
我依然我行我素,不改初衷。衣服鞋子从不讲究搭配。无论上街还是上班,我几乎都是平底鞋,运动服,松松垮垮,整个人看上去像塌了一样。
这样的装束被一些颇讲究的同事们所不齿,所诟病。有一次,去沙坡头游玩时,我们校长就皱着眉头盯着我的脚说:快把你的鞋换了吧。我心想,你的眼怎么那么尖,我的鞋不就是开了点胶嘛!私下里虽是不悦,还是遵了校长大人的命令。
我常常以带高三补习班而自命不凡,压根无视个人的外在形象。有一年,高考带队,大概因为着装太随便了吧,我被考点门口的保安当作家庭主妇往外赶。说实话,那一刻,我屈辱极了,眼里挂着泪,心里攥着拳头,恨不得扑上去咬那个保安一口。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没有下口。
回到家我就想,古人不是早就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吗?我读了那么多书,专业书、杂书,为什么那个“气”还是没有“华”起来呢?说到这个“气”,还有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几年前和闺蜜一起旅游。碰到一唐山大姐。我们因为坐对面,彼此就熟了起来。大姐口口声声把闺蜜叫小姑娘、小姑娘,态度极其亲和。我和闺蜜同岁,唐山大姐没有称呼我小姑娘,而是跟我讲她的儿媳。她告诉我,她这样晓谕儿媳,千万不要穿百十块钱的衣服哦,千万不要,太廉价。我当时没回过味儿,后来一想才明白,她是委婉地劝诫我。因为当时我身上就穿着一件打折后99元的耐克速干体恤。
领教了无数次没品位、没档次的尴尬后,我终于决定改变现状。
老乡小凡是我穿衣方面的启蒙老师。她曾三番五次不厌其烦地教给我穿衣搭配的常识。帮助我树立自信,建立品味,并速速提升品味。她给我买来高跟凉鞋,想让我摆脱矮挫,向挺拔靠拢。无奈,我的脚太不争气,穿不了高跟鞋。她赠予我丝巾和帽子,丝巾被我不小心刮破了,帽子被我丢到青海湖边的油菜花地里了。
不得不说,过去的许多日子,穿衣的自信,多半被女装店小姐的眼神戕杀了。那种鄙视、轻蔑、冷漠,能迅速穿透你全身,从头到脚。假如你看中哪件衣服,她们的眼皮抬也不抬,只冷冷甩给你一句:不用看,没你穿的号!你要是不识趣还想去试,对不起,她会哼音加鼻音对付你:哼!哼!切!
终于有一天,去一家服装店试衣服。旁边的老太太——大概是店长的妈妈吧——竟然对我啧啧称赞:咦,你的身材多好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问她,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她笑盈盈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呀,你的身材好,好!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当面称赞我的身材好。那一刻,我激动万分,心里的潮水急剧涌动,我真想凑上去拥抱老太太,紧紧的。
从那以后,我再进服装店,底气便足了一些。服装店的小姐姐们嘴儿超甜,她们不再说品味,改说气质了。姐姐,你看,你穿上我们家的这件衣服多气质,多气质!听听,“气质”在她们这里成了形容词。我想问,什么时候你们把“气质”变性了?
衣服确乎是一个人的第二语言。衣品就是名片。由此我才明白,多年来我走了许多弯路,其实都在奔赴我的同事早就在走的路上了。
而且,多年后的今天,我才顿悟,穿衣服不是你一个人的小事,而是有关于别人的大事。
自己穿得洁净靓丽,对你身边的人是莫大的尊重。自己邋遢腌臜,是对周围所有眼睛的侮辱和伤害。如今,有一个词叫“吸睛”,美的东西吸睛,丑的也吸睛。不同的是,后者没有磁性,而前者有,而且有持久的磁性与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