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
“有没有人说你太美?”我问我面前躺着的一个女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停住了,也不回答我。那神态,叫人意惹情牵。
她的腿如玉雕般光滑,纵使有一丝粗糙的纹路,也不见得这般高光。她五官静美,眉如新月,乳房白生,身体似如天生的铸造,一捻细腰下头,更有黑裀的一团,不知是什么东西。她躺在我面前,身长却如一物,纹丝也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美,只是忘掉自己是个女人的话,可能会觉得还不错。可有人给了你一个好的身体,似乎和什么也没有给你一样,疥癞猕猴也不觉得自己美,便会忽略很多无用的道德和礼仪。所以我理解她的不说话。女人天生就是给人看的,女人像水一样白净,总叫粘尘的男人离不开它。
我抚摸着她,又觉得干净与肮脏总不适合套在她身上。既然是水,水不洗尘,也不洗净,一盆污水只是污垢作祟,水到底还是水。人离不开的是水,倒不是污垢。“你真是完美无瑕。”想到此,我内心生出的圣洁,让我瞬间有点感动,我甚至想给什么人磕个头,谢谢让我能有这一刻。
“有”又怎么样?我怎么“有”她,抚摸?奸淫?强暴?或者给她读我的诗?或者讲我的故事,我和小K,那个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似乎存在的家伙?我想让她满脑子都是我,让她喜欢我,我从内到外都占有她,那是“有”吗?
“你说话呀。”我很惊讶的听见自己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高的?矮的?”
“我虽然身高比较高,可是我很重,”见她还不说话,我继续兴奋的说“我是个胖子,坐坏了很多板凳。你知道吗?有一次……”
我觉得和一个人讲话,按照常理是我讲一句,她便会讲一句,纵使她不喜欢我,我讲十句,她也会讲一句,好吧,再打个折扣,我说一百句,你总能厌烦的说一句“闭嘴”也是好的。
“有一次早上,风很大,我被一阵烟呛醒,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我仔细研究了半天,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床板呢?”她不说话,连看也不看我。“原来,床板被我压成沫,随风飘走了!哈哈哈……”
她依然是一个表情。“不好笑?”我说“好吧,我再讲一个。”
“有一天,一群精子在旅行,刚出去,马上又回来了。我问它们,为什么回来呀。听见有人回答'屁股,那是屁股’。”
我被自己乐的够呛,她还是面无表情。
接下来当然是有些灰心,“是不是我昨天,”我想起昨天的事“是不是我昨天,用力过猛了?”
“我昨天不是故意的,要知道是个男人都经不起这般诱惑,虽然我现在……”我说着,怕她再气恼,便不再说想说的了。世间不是男人便是女人,这两种生物,本就是为对方存在着的,所以,“奸污”大多不准确,像陈敬济说的,洗净了终是染污,只是成就了倒是风流。
我讨厌那个“污”字,大凡是男人,总有种对“污”病态似的癖好,例如一件毛衣,男人极少愿买二手,毛衣穿旧了,它本质也是旧的,因为它太廉价,一个女人,却别有更多的风情,像刚拿出冷气柜的雪茄,我是从来不抽烟丝的。
“有人昨天送了我一包烟丝”我总想找点话,“你知道烟丝吗?我第一次抽那玩意儿。呛得鼻涕汗水,还有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口气流进嘴里。”
“那种感觉让我很想哭,但是又兴奋的找不着悲伤点。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我看了看她。
“你冷吗?”一丝不挂的女人,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是天堂,只是一个人要一个天堂就够了,看到了这么大的星系,能摸到的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向往的却是天堂的和谐,静美。
“不冷。”她说。
“你终于说话了。”我笑着“天堂什么样?”这是纯粹找点话说。
“唔。”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天堂,你不会想去的。”
我觉得她话里有话,在想其中的奥秘,恍惚有人推门进来,是小K,他看了看我,“还不走,你他妈的。”
“去哪?”
“回去呀,你干了什么你知道吗?”小K眼里有故事,像个很不好的故事。他抓起我的手臂,要往外走。
“她,”我指了指那幅玉体横陈,“她怎么办。我给她件衣服。”
我听到小K说“那是个死人。”他又说了很多,后面的我也记不得了。
我一瘸一拐的从一个带停尸房的医院走出来,又回到了什么地方,我也忘掉了。只记得天在下雨,那是个深夜,雨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她说我不会想去天堂的。”我问小K,“她为什么这样说?”
“有些东西给你,并不意味是你的。”小K说“就像上天堂,你以为上了天堂的都是好人吗?”
医院的门口,有一条泥泞的路,我记得小时候曾经在这里踢球。小K捧起地上的水,喝了。我有点嫌弃,雨水和泥水怎么能喝呢。我坚持回到了家里。喝了一杯滚烫的水,睡了。可是到了半夜,就像吃了什么一样,拉肚子拉到大汗淋漓,厕所里的屎尿,很奇怪的散发着死尸般的恶臭,污浊了空气,它们又顺着呼吸道进入我体内。我站起身,忍不住,又吐得稀里哗啦。
半死不活之后,我瘫坐在沙发上。我想起那个女人,想起她的身体和她说的话。突然想起已经两天没见到黑夜了。我不明白天为什么足足亮了48小时,天亮的时候,到处都是亮的,我看不到影子。黑夜的时候,影子走出来,我想到要给女人洗澡,要给她加衣。为什么只有天黑,人做坏人的时候,才想起做个好人?
“你总是说她美,你知不知道,其实她很丑。”小K在我对面徘徊了一会儿,坐下。
我看了看他,摇摇头。
“你喜欢她的身体,她才是个女人。”小K说完,站起身。“哪怕是个死人。”
“我去了天堂,你不愿想到的,她赤身裸体,被一个胖子压在身下。”他说完这句话,要走出门的时候,我叫住他。
“我操,那胖子是谁?”我的脸发胀。
他没有说,正要走,踢碎了一盏开水瓶,开水倒在他的脚上。他疼的“哇哇”大叫起来。
我想念那具身体,第二天睡醒。又去了那个地方,可我找不到医院,也找不到泥泞的路。
之后的很多天,总有一个女人,扶着我出门,复诊,回来替我敷药,做饭。我的脚被烫伤,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有一天夜里,我看着忙碌的她,一把抱住,她披着我的毛衣。
“有没有人说你太美?”
“有。”她沉默了一会儿。“曾经有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和我傻呼呼的说了很多话。”
“他说我很美,说自己压碎了一个床,哦,他还说自己抽烟丝抽的受不了。”她看了看我,皱着眉头,“反正,反正是个很奇怪的人。”
夜像不经意打翻的宝石,透着的光足以照进人的心脏。我不知道世间有没有叫“时间”的这种东西。有些东西给你,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你的,只是告诉你还有这样,就像人大抵活过,才知道自己活着。就像那个医院,有停尸房,人拄着时间的拐杖,走过婆娑的病痛,经历应有的贫苦与劫数,一路走来,还是从当初病痛的地方停下了。
我笑笑,一把搂住她,我抱的她喘不来气,她随即停下手中的家务,像只猫一样蜷缩着睡着了。
太阳出来了,我不愿意承认哪些部分是梦,尽管开水瓶还好好的站在那里。如果从疼痛的地方开始,人大概是没了心脏,才能好端端的活下去,活到与烟散播的最后那一刻。
尘体两空。洗无所洗。中间安然。
《楞严经妙心疏卷五》
2018年5月8日20:14:42
全文完
大熊,独立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