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别,4月4日在上海彭浦货站……
有一种别情,最难倾诉;有一种离别,刻骨铭心;有一种痛别,让人心碎。我的离别之痛,定格在1970年4月4日彭浦货站(现为北郊站)。那年,我只有16岁,只是一个69届的初中生。因为“一片红”必须要去上山下乡,所以,我无奈,只能离开上海,这天与父母在彭浦货站作别后,坐上“知青专列”绿皮车,便远赴黑龙江瑷珲边陲插队落户。离别前的晚上,从不允许我喝酒的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给我倒上一杯黄酒,意味着给我“壮行”,可是我们父子俩临窗而坐,相望无语,沉寂无声,彼此默默地独饮着这杯送行酒……最后,父亲站了起来,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去吧,去了学会照顾自己,好好干……”此刻,我分明感到父亲拥抱我的双手是微微颤抖的。从早上将要离开家门告别父母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开始无端的伤感和惆怅。母亲平时最爱啰嗦,可恰恰在分别之即,她却变得沉默寡言。当我们乘坐的大客车像长龙似地驶进彭浦货站时,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人群蜂拥般地将一辆辆大客车围拢。那时的彭浦货站连个像样的站台都没有,只有一条煤渣堆砌不足三米宽的黑乎乎的渣土路,这就算是送客的“站台”。
突然,在这股汹涌而来的人流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母亲,此时她脚步匆匆,在这人流中左突右冲,嘴里像在叫喊着什么……我的心顿时像被一只手揪住似的,急忙把身子探出窗外,大声地喊叫起来:“妈,我在这里,你不要挤过来……”母亲听不到我的喊叫,仍不顾一切地朝前挤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她双腿一软被人挤倒了。我急了,猛地一跃,窜出了车窗,冲进人群中,发疯似地向母亲扑去。我扶起了倒地的母亲,刚想责怪她不该来这里,可我一看她那双哭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汗珠,我泪水也止不住淌了下来。我一哭,母亲反而劝起我:“不要哭,妈,这不是好好的……”说完,她掏出一条白手帕,替我擦去泪水。擦着擦着,她便猛地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我。父亲和弟弟发现了我们,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父亲摸了下我的头,沉重地说:“走吧,快上车了……”母亲这才松开双手,我扶着母亲,四个人一起走向我的车厢。这天,整个彭浦货站人山人海。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站台”上14节绿皮车的车窗两边,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亲人。汽笛,鸣响。“咣当”一声,列车即刻启动,“哇”!整个蚌埠货站,瞬间一片哭喊声,惊天动地……挥手,拥抱,哭喊声与叮咛声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般响彻在整个彭浦货站阴沉沉的上空,这一刻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与叹息。我弟弟冲上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哭喊着:“阿哥,再会……”人群中,我看到了从永乐坊赶来的两位女邻居,她们站在远处也正向我招手挥泪告别……“儿子,不要忘记写信回来,需要什么,妈会给你寄来的……”母亲边说便开始抽泣,泪如泉涌。此时,我父亲却故意躲开了我,站在远处的一堆枕木上一边用手擦着眼眶,一边在向我频频招手,这也是我长到16岁,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伤感动情!列车就要启动,母亲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她依然不愿作一番叮咛与嘱托,一双泪眼直勾勾地望着我,看得我心直酸……此刻,我好像有许多话要对母亲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胸口发闷,心里阵阵痛楚,泪水止不住又一次涌出眼眶…… 列车,启动了,母亲终于忍不住“哇”地放声痛哭起来。她无奈地松开了我的手,颤抖地朝我扬起那条白手绢,父亲仍站在远处枕木堆上,伤感地朝我挥着双手,渐渐地,父母和弟弟的身影在我泪眼中模糊,远去,消失……51年了,这撕心裂肺的痛别一幕,已经成为我和父母整整两代人抹不去的记忆与痛楚。【追记】 “一片红” 致使上海50.7万个家庭的儿女告别父母,离家背井去上山下乡,就此造成两代人的悲欢离合,家家户户均留下许多抹不去的痛苦记忆!如今,当年“一片红”的知青亲历者,都已年近70上下,他们中绝大多数的父母,也都驾鹤仙去。天下,唯有知青的父母,最最惦念远方儿女那颗无助与彷徨的心!【资料】从1968年12月25日上海决定搞“一片红”到1970年11月7日上海重新提出“四个面向”,近两年时间内,上海共计50.7万多学生被“一片红”,其中1968、1969两届中学毕业生就多达46万人,被分配去黑龙江、内蒙古、云南、吉林等边境省份和贵州、江西、安徽等贫困省份。“一片红”仅被分配去黑龙江瑷珲县插队的上海知青多达5221名。 1970年秋天,“一片红”结束。当年11月7日,上海对1970届中学毕业生恢复“四个面向”进行分配,实行以兄姐去向为依据的“按档分配、对号入座”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