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乡(三)
如果你来到我家的菜园,你一定会喜欢上它,就象我一样。
菜园在房子的左边,从堂屋出来左转,有一块空阔的地,那里用来堆放柴禾,也是去菜园的通道。
菜园的篱笆门紧挨着小杂屋,这时你就才发现原来小屋的顶上爬满了碧绿的有些小刺的南瓜藤和水瓜藤,粉黄的花一朵一朵地点缀着,令稻草盖的金黄屋顶象童话中的小屋一样美。
一株细细的葡萄藤攀附在篱笆门上,须打着卷儿,看得出才种下不久。顺着带点斜坡的小路下去,你首先就看到一片甘蔗地,株株都有大人前臂那么粗,是深红的皮,结节不象广东蔗的那么密。
我们常被分配一个非常乐意完成的任务,就是替甘蔗剥去下面有些发黄的蔗叶,好让叶下青色的蔗皮被慢慢晒成深红色,叶子边缘是很利的,常会有刺扎进指里,但并不疼。这种甘蔗糖份并不算很高,但汁多又甘甜,是很受我们喜爱的。
蔗地的斜对面――就是小杂屋后面――有一棵枣树,细高,枝条上有很多尖刺,挂枣时是青色的,只能拿了长长的竹竿来扑打,枣子落在地上,过几天就红了,不过并不特别好吃。
菜地里几乎什么菜都有,别人家有的,我们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们也有。红薯、西红柿、小白菜、大白菜、香菜、铜蒿、芹菜、卷心菜、辣椒、茄子、萝卜、蚕豆、长豆角(青色的、红色的)、刀豆、土豆、芋头、玉米、高梁……
高粱可以用来做扫把,但它还很嫩的时候我们会拿它当甘蔗吃。那时我有很严重的皮肤过敏,如果草、叶之类的扫到我裸露的皮肤,很容易立刻诱发荨麻疹发作,手臂等地方马上痒不可耐,家人便用一个土法子,拿高粱的穗在狗身上拂试,然后再在我腿上拂试,居然会有止痒的奇效。
路边的桑椹成熟的时候,我们就会攀上去,在绿叶中找寻那成串成串红得发紫的桑椹,深红的最好吃,甜中带一点酸,却并不涩,太熟就有些软了。手也会染上了紫色的汁,要好几天才洗得净。
在河边,常有一簇簇的刺丛,上面结的红果味道有点像山楂,我们也要采来吃,但果子总是长得很高,大人看到我们去摘一定是会制止的,因为实在危险,怕我们被刺挂伤,它又是常在水边或沟渠边,掉下去可不得了,那果子也能看到他们认为不能吃的东西,有时是蜘蛛上面织的网,有时是刺条上挂着灰白的蛇蜕下的皮。但我们从来没有因为它而闹过肚子,我猜想他们说的可能不是真的。
如果是在地里,高而细的黄麻林里,会不时发现小孩们在里面穿行的身影,你不会知道,原来他们是为了找一种俗叫天麻果的东西,它长得很低矮,顶上挂着很多小小的绿色的灯笼,灯笼里是绿色可看到白籽的果实,如果熟了,那小小的灯笼便黄了,还有些皱缩,剥开是黄色多籽的果实,放进嘴里,甜中带点微酸。
那天麻果的味道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后来在城市的大商场里也有看到过在卖这种果实,成堆地堆放在那里,一看就是大量种植而来,但再也没吃过了。
水里除了荷花、菱角、水草,还有一种植物,样子和睡莲有点像,叶子同它也差不多大,深绿多刺,是浮在水面上的,茎也多刺,水下的根部有一个囊,外面仍然是刺,里面包着的籽咬下去却是说不出的甘美,那味道有些似煮熟的菱角,粉而甜。
秋天时红薯熟了,尖尖的叶子和藤会割下来喂猪,用钉钯在肥沃的菜土里挖红薯时,我们常会围在旁边,象发掘珍宝一样,一露出有着粉红皮的又饱满又水分充足,还拖着长长的须的红薯,就发出一阵欢呼,抢着将泥搓去,再小心翼翼把它放到篮子里,如果不小心挖伤了红薯,大人就会叫我们拿去洗净了吃,淡黄的红薯肉咬在嘴里又脆又甜,我们嘻嘻笑着、打闹着,喧哗声在宁静的秋日一定传得很远很远……
收上来的红薯可以烤着吃;可以剁碎了拌上面粉、香葱,放油里炸,又香又脆;也可以埋在米里蒸,还可以拿来做汤,洗净切成细条,油热后加水,水沸后倒入薯条,熟后洒上细碎的葱花,金黄碧绿相间,又好看又好吃。
我也时常做坏事。
小时候特别爱吃葡萄,那时最喜欢和小伙伴一起,去邻村看电影时,顺便去偷别人家的葡萄吃。
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去摘的葡萄是长在屋前一棵大树上的,看到门上挂了锁,我脱下鞋把它藏好了,再轻轻爬上去,小伙伴则在下面望风,我正在树上得意忘形的时候,主人回来了,屋内的灯光也几乎要投到树上来了。我们既担心鞋被主人发现,更担心一会儿如何下来,因为一下来人就会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而且那树——似乎是梧桐树——并不适合攀爬,我一边担心会被发现一边还得尽力不让自己滑溜下来。后来总算主人又出去了,我才能惊魂未定地下来,揣着一兜葡萄拉着同伴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还有一次是在夏家(他家有个很聪明的瘸子,会做各种样式好看的衣服,还讨了个很好看的媳妇),应当也是去看电影,因为那次我们还带上了手电筒。每次上学从他家门口经过,总能看到葡萄架上累累的果实,那一串串绿色和紫色的珍珠,真叫人口水直流。
那晚我和小伙伴偷偷溜进夏家的菜园,准备饱餐一顿,说来也怪,白天满架挂着的都是葡萄,在黑暗里却怎么也摸不到,只能偷偷拧亮一下手电筒然后马上按灭,我们偷偷交谈着,低声笑着,寻找着更大更饱满的果实,突然我们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我们的头快要抵到葡萄架了呢,我往下拧亮手电筒,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我们已站到了夏家的祖坟上!
那时乡下有种风俗,有些人会把家里过世的老人埋葬在自家的菜园,同伴低头一看,也吓白了脸,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们蹑手蹑脚地下来,仓皇而逃。气喘吁吁地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才停了下来,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在乡下,家家的菜园里都会种一些瓜果,最多的一种就是菜瓜,深绿的皮,肉很厚,可以生吃,也可以当凉拌菜吃,甜味很淡,咬下去很脆。我家里的菜园种了很多,先是开一朵淡黄的小花,花瓣只是微微打开,很快就枯萎了结一个小小的果出来,过几天去看,又是不同,生长快得惊人。
我们也常去偷这种菜瓜,其实我是不怎么喜欢吃的。那时去得最多的就是张家了,因为他们家没狗,张家的大人也不大认得我们,最主要的是,张家的房子在最前面,他家的菜园两面都靠河,和后面邻居也隔得远,白天都极少有人在那里走。
三两个小伙伴一起,轻轻地把黄麻杆和稻草结成的篱笆扒开(篱笆门开向张家的厨房,我们是不会走那里的),清脆而短暂的麻杆断裂的声音令我们又紧张又兴奋,在夜色里黑成一片的瓜叶被皎洁的月光照着,在微风吹拂下泛出跳跃不定的银光,我们一一用手摸索着,像抚摸一个个熟睡的胖娃娃,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其实我们也吃不了多少,更不能带回家去,如果大人看到一定会厉声责骂,甚至会动手。
不过好象我们的乐趣原本也不在吃它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