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其昌 ‖ 《三字经》中的“窦燕山”家在何方?
旧日的启蒙学读物《三字经》中,有句“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短短的十几个字,概括了古代北京人窦禹钧的全部故事。故事发生在封建社会,内容也充分显示着封建社会的文化特征,大讲礼义,鼓励仕进。但是,如果从窦氏的办学,教子看,多多少少也还有些值得一提的地方。
窦禹钧是五代后周人,官至谏议大夫。有说幽州人,又说范阳人,实际都是今天的北京。北京古代属燕国,又有燕山,文人常以地称名,所以又叫他窦燕山。他有五个儿子,长子仪,次子俨,三子侃,四子僻,五子僖。由于窦氏的影响、家教,五个儿子都做了官。窦仪当了礼部尚书,俨当了侍郎,三四五子都得到官职,义风家法,为一时标表,一家子显亲扬名,当时传为美谈,当时名人冯道赠诗称赞说:“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月桂五枝芳。”后来元代建大都城,全城划为五十坊,有两个坊便取名为“灵椿”与“丹桂”,若干年后,对窦氏的事迹又进行了表彰。
据传,窦氏最初家道富有,但禹钧为人却很不公道,常常昧心行事,重入轻出,明瞒暗欺,借势压人,以至三十岁还没有儿子,在古代人心目中,三十无子,可是件极不光彩的事。一天夜里做梦,父亲对他说:“你心术不正啊!不仅不能得子,以后还要短寿哩!只要改过从善,多积阴德,也许能挽回天意。”一觉醒来,使他改变了主意,再不做从前的昧心事。元旦到延寿寺烧香,捡到了一袋银子,他等了一天,终于把银子交还了失主,贫苦人家,男女不能婚配的,他资助钱财,使男婚女嫁,人死无力葬埋的,他也资助埋葬。特别是他在宅南建了四十间房舍,设立义馆,办起义学来,聚书千卷,延请名师授学,招致无力读书的儿童读书,这样一来,果然生了五个儿子,对儿子们“教之以义方”,使他们都达到志愿,当了官,扬了名,他自己也得以高寿而终,活了八十二岁。
《左传》有“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之句。封建社会中,办学、读书、教子合乎义,即仕进显亲扬名,这也是文人追求的目标。窦氏这样做了,被誉为有“义方之训”,得到称赞,这合乎历史的实际情况,所以被写入了诗词、课本,广为传颂,要说一梦醒来而改恶从善,又显然是附会的成分更大些。故事究竟是故事,我们也只能以故事对待吧!
事迹难免有出入,窦禹钩却实有其人。说他是幽州人、范阳人、燕山人,这都是泛指而已。故里究竟在哪儿,今天还有没有什么遗迹、遗物可证可寻呢?
北京古来叫过幽州,也常常泛指北方地区,唐代称幽州,治所就在北京;又叫过范阳,但范阳有二,一是郡,郡治在北京,一是县,即今天的涿州。窦氏故里,文献无直接记载,明人蒋一葵著《长安客话》说,他的墓在涿州。《涿州志》记,墓在涿州西团柳村,村北有条康河,岸北有荒冢,人称十郎冢,不过墓前石碣记,它是明朝太监窦吉祥的墓。又记吉祥是窦仪的九世孙,孙葬祖茔。团柳是个大村,也是个古村子,历史很久,至晚唐代便形成村落,云居寺石经题记有记录。窦氏祖茔在这里,他可能是涿州人。古来涿州属幽州,又属范阳郡,也是范阳县,说幽州籍,范阳籍,无论指郡指县与文献郡相符。
《良乡县志》记载,他的墓在良乡县西北十五里的豆家庄。“窦”、“豆”同音,豆家庄即窦家庄,墓在这里,喻义他又是良乡人。名人墓葬、故里,各地相互争夺,这类事常有,良乡距涿县不远,说故里在良乡,也不奇怪。
辑录《永乐大典》本《顺天府志》记载,窦禹钧的墓在宛平县城西二十里玉河乡鲁郭村。明代的北京郭下治二县,东部属大兴,西部属宛平,宛平县署故址就在今北京西城区平安里略东处,地名东官房,所谓宛平城西,即北京城西。五代时刘仁恭曾设置玉河县,辽代仍有玉河县,至金废,县治故址即今京西门头沟区城子村,今名城子镇。明代京西划乡,用了玉河旧名,鲁郭遂入玉河乡。鲁郭也实有其地,又叫鲁谷,也是个古村子,地点在京西八宝山,解放后附近出土过好几方辽、金时代墓志,志文中都提到这个村名,从涿州而良乡,窦墓又到了宛平,他又该是宛平人了。
顾炎武的《昌平山水记》中又出现了窦氏故里。记明代陵园“东山口内二里景陵果园之旁,有古槐一株,其大数十围,中空,可容十人坐,传为燕山窦氏庄”。1956年,我在昌平的明十三陵发掘定陵,当时的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同志主管这项工作,他是发掘委员会委员之一,经常到现场看看,指导工作。闲谈之中谈到了窦禹钧。吴是历史学家,对窦的事迹当然清楚。他嘱咐我到昌平调查一下。
调查结果与窦氏无关,相连的龙母庄村附近,地面倒有些遗物,上溯可至两三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这里形成村落可能要早,但无一户窦姓。却另外又发现一块石碑,我把石碑拓片给他看。文曰:
山色何峥嵘,浓绿摩苍舞。
霏微堕宿云,精神畅新雨。
入碧俨披堂,寻阴谬移舞。
灵椿孰与老?良木肯同腐。
花不为人黄,风但清环堵。
蔚蔚蟠龙碑,圣迹相千古。
石碑是纪念古槐的,题名崇祯辛巳仲夏。辛巳是崇祯十四年,即1641年。老古槐传说是窦禹钧手植,窦槐于崇祯十四年倾斜,陵园的太监集资将古槐扶正,并建围墙保护,题词镌石。灵椿句指的窦氏,顾氏可能看到这块砷,所以《昌平山水记》又说故里在这里,但槐树早已不存了。
吴晗手捧拓片,不断地吟诵思索,我问他看法,他莞尔而笑,久久不语。叮问再三,终于说了个意见,他说:“我也查了查书,找不到什么直接线索。就现有的材料看,要属他出生山沟的可能性略大些。当官成了名,应酬的事务多起来,山沟自然不便。涿州地处要冲,可能在那里建宅落户更方便些。文人、官吏要面子,不好再说山沟生人,就笼统地说是幽州、范阳人氏了。不过还得看看,那里是否子孙繁衍,姓窦的多不多。有空时你还可以去涿州看看,才敢说定吧!”
谈话结束了,故里问题没有结论。三十多年过去了,吴晗与世长辞了,我也再没机会去涿州调查过。窦禹钧只是众多地方人物之一,故里仍可继续探索,也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但是,吴晗的一席话,他注重调查研究全面分析问题的方法,给人的启示却是久久难忘的。在他的鼓励之下,总算为探索窦氏故里,又增添了一件资料。遗憾的是,1958年十三陵修建水库时,不知什么原因,这块刻石却被搬了家,至今还躺在陵园大宫门东侧一个养蜂场的院子里,无人过问。它究竟是与地方人物有关的历史文物,如果文物部门能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度立起来,配以说明,岂不是一件好事吗?
原载《燕都》199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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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其昌(1926-2010),河北安国县人,首都博物馆研究馆员,获国务院特殊贡献专家津贴。1953年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考古学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市文教委员会文物调查研究组,后转入首都博物馆,长期从事北京地区考古学、历史学方面的研究。1956年参加明代定陵的发掘工作,担任考古发掘队队长。1985年-1988年任首都博物馆馆长。1988年退休,后兼任首都博物馆专家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