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年糕团

幼时在慈溪的观城镇住了几年,离开后没再回去过。对那里的印象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年糕团,于记忆中持久地、清晰地占据着一角,让我时时想念,又时时叹息,想念它的好味,叹息它的难得,就连万能的淘宝,也不能满足半个游子的乡愁——我的祖籍并非慈溪,但我总把自己当成半个慈溪人,就为了那绵白软糯、米香清鲜的年糕团。
  
所谓年糕团,就是年糕的前身。年糕团搓成条状后压扁晾干即成年糕,而观城镇的年糕团,除了做年糕,还有直接食用的习俗。
  
彼时的小镇,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常常因为落雨而泛着湿润的光泽,着青衫的大叔挑着担子踏过石板,沉重的木桶、轻盈的步伐、笃笃的竹板响,有人拦住,他就从容地放下担子,揭开一只桶盖,用湿布擦净手,从桶里拿出一块热气腾腾的年糕团,三下两下拍成一块圆而厚的饼,买主说要什么馅儿,他便依言把指定的馅儿放在掌心的饼皮上,然后两手一合,手指飞快地捏合,像变魔术一样,再打开时大叔手里就是一只好大的白玉饺子。
  
馅儿有甜有咸,我已忘记咸口味是什么内容,我记得牢的只有我最爱的酥糖馅儿和什么都不包的年糕团——青衫大叔刚从桶里拿出来的那柔韧黏糯的、香气氤氲的年糕团,纯粹的年糕团吃在嘴里别有风味,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醇的香甜味,现在想来,那就是纯正的稻米的滋味啊。青衫大叔笑说我:要吃实心团,小姑娘蛮会得吃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逝水如斯中,当年那个会吃的小姑娘已是中年。
  
前些日子,有朋邀约,说要带我去科巷吃一种新来南京的小食。“一种很大的饺子”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饺子的。”我说。
  
“这不是一般的饺子”。她不由分说把我载到了科巷,下了车,拉着我向一家小小的店面走去。
  
到了小店门口,我还没站定,她已经熟练地点起了单。我朝收银台右后方的制作台张望,个头不高肤色黝黑的老板正在完成前一位顾客的订单,他把事先经过炒制的各式蔬菜丝一样样往手心的一只大饼皮里放,我的眼光又转到了收银台的左边,落在小店铺的宣传海报上:年糕卷是浙江特色名小吃……
  
我的心突地猛跳了一下,这不正是我魂牵梦萦的浙江观城镇的年糕团吗!再看菜单,却原来,咸口的就是各种蔬菜、油条碎,甚至可以加烤鸭、牛肉等等荤食。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但失望也随即而至,我竟然没有在菜单上看到酥糖馅!
  
“请问你们是浙江哪里的?这年糕团怎么会没有甜的?”我几乎要责怪他们了,从浙江远道而来南京的时候没有把年糕团的精髓带过来。
  
“我们是金华的。我们那里没有甜的呀。”老板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
  
“那么,我要一个不包馅儿的吧。”毕竟年糕团来自浙江,是正宗的。
  
“那怎么会好吃啦。”他俩又同声劝阻我。
  
“你们有没有糖,包点糖进去也可以的。”我想,每个人对自己的作品都有各自的执念,此老板非彼青衫大叔,对实心团没有大叔的理解,所以我不再坚持。
  
“有的呀。我们有老家自己熬制的红糖,给你包进去。”老板从太太递给他的白色大搪瓷缸里挖了好几勺红糖放在润白的年糕饼皮里,包成了一只大大的年糕团饺子——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嵌糕。
  
我不知道我的观城镇有没有嵌糕这个叫法,但我知道现在的观城镇已经和鸣鹤、师桥三镇合并成为观海卫镇了。流光轻抛,你改变了多少人和事,幸而年糕团,还如当初那般柔和温润,清香甘甜。
  
回到家我就下单买了酥糖,再去小店时,老板夫妇还记得我这个要求包红糖的顾客,爽快地卖给我什么也不包的年糕团,热心地关照我:你带回家自己包酥糖进去好了。
  
年糕团,让时光倒流,倒流回观城镇石板路上那个小姑娘的烂漫辰光。

关于作者

豆妖 本名李红毅,自由撰稿人,爱音乐爱绘画,爱读书爱旅行。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