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刊马连良先生一篇小文,原载于1961年的《文汇报》,既讲述了关于龙套的一些知识,也回忆了怹幼年时跑龙套的诸多经历,实在是值得一阅的好文。但愚下所载,并非科普一番罢了,还有些自己的拙见与诸公探讨。愚下对文中马先生所提出的两点甚为赞同,其一者乃“龙套”重视论,此论点其实也是提醒当今青年演员应该多跑跑龙套,多实践。近者,《中国京剧》杂志刊登了阎骏老师《京剧中的个体角色》一文,其实来源于阎老师《京剧群体调度》一书,书中详细记载了“龙套”等诸多群体演员的重要性和科学性,更把那些“讲究”一一例举,为当下舞台演出提供了一份珍贵的资料,可是如今呢?却成了“能省则省”的“精炼版”舞台剧,这样大删大减,戏不成戏,何谈人物塑造呢?其二者,乃是“艺德”问题。这些年来,无论是张某雷等做艺者,亦或是演员范某凉等,艺德问题频出,即使是人民日报也发评曰:“学艺先学德,做戏先做人”,可这种风气始终难以肃清。不说别的,就说这逐名争利吧,在京剧界亦然,可是如果全剧团都是主角,这戏该怎么办?愚下深居西北小镇,然,此地之京剧团却很令人感动,虽说演出不多,但每演之,皆是互相帮衬,互为绿叶,今日你主角我龙套,明日我主角你龙套,互相帮助。昨日读“六神磊磊”一篇文章,感触颇深,言说为何当年TVB的老演员表演那般炉火纯青?难道他们没有勾心斗角吗?不然,其“斗”者在台下,一上舞台,就只有艺术,没有其他的了!这才是对艺术的尊重,对观众的尊重。马先生文章最后那句话说得好,如今京剧这样现状,不是社会问题,是缺少钻研和用心的人。
如果是一个从小就开始学京戏的演员,那可以说很少有没跑过龙套的。因为在京戏里除去一小部分的文戏、 武戏、或是玩笑戏里没有龙套以外,其他的戏里可以说是出出离不开“龙套”。“龙套” 的名字不知始于何时,据我想可能由于他们总是穿件绣有团龙或条龙的行头,在临上场以前,不管里面穿的是棉、是单,只要把这件行头向身上一套,不换鞋,也不抹彩(化装),扣上一顶“小板巾”,拿起在这出戏里所应用的标旗(京戏术语叫标子)或是开门刀、马鞭等等就能上台,因此把他叫“龙套”。属于龙套的活儿有:车夫、轿夫、船夫、衙役(青袍)、太监、御林军、家丁等。有时候人不够用,也要扮演百姓和伞夫。龙套在南方叫“文堂”,在东北叫“跑大兵”,在西北叫“小板儿”,还有的叫“打旗儿的”。这些称呼都是根据他们的服装、用具和台上常扮演的角色行动所起的。一般人认为龙套在戏里没有唱, 没有念,又没有动作表演,是最省事、最简单的角色,因此不大重视。其实龙套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容易,十出戏里起码有七八出离不开他们。乍看上去龙套也不过是出来、进去;有时候站一排,有时候站两边,哪知道正是在这些地方才包含着很大的分别变化。而且龙套在必要的时候也有唱、也有念,也有动作表情。龙套要以先上场的两个人为最重要(京剧术语管他们叫“头二家儿”),所有舞台龙套走的式子都要看头二家怎么走,后面的才跟着怎么变。不管是代表千军万马或家丁随从,都必须记住什么戏,在哪一场该怎么上, 怎么下,什么时候带马、抬轿。带马就不能忘了拿马鞭和拿什么颜色的马鞭。如果给花脸带马,拿一根粉的或绿的就不对。反过来说,要是给旦角拿一根黑马鞭那也不行。拾轿就不能忘了给坐轿的掀轿帘、放轿帘。现在台上不用检场的,龙套还得记住什么时候搬椅子,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哪一场该拾枪, 哪场要扛刀,什么锣鼓,应该走什么速度的步伐等等,都是有一定规矩的。在台上所走的式子都叫什么名字也需要知道,像:“站门” 、“一条边” 、“扎犄角” (又叫 “斜一字”)、“骨牌对”、“二龙出水”、 “倒脱靴”、“鹞儿头”、“龙摆尾”、“十字靠”、“斜胡同”、“翻两翻”、“钻烟筒”、“正领”、“反领”、“挖门”等。观众在台下只看着走得整齐,认为没什么了不起,其实这些也都得仔细排练才行。就连这样排练,碰上场子乱、人头儿多的戏,一不留神还会出错呢!再说到发兵行军和皇帝起驾的时候,要唱各种曲牌。常用的有:[泣颜回] 、[醉太平]、[五马江儿水]、[朝天子] 、[普天乐] 、[朱奴儿] 、[一江风]、[六幺令]、[粉孩儿]、[出队子]等。龙套虽然念白不多,可是不答话则已,一答话多半是起着节骨眼儿作用。例如《碰碑》里老生唱完“眼见得我这老残生就难以还朝,我的儿啊......”后,如果老军(龙套扮)不答“饿啊!”、“冷啊!”、“雁来了!”这几句话,老生就不好唱下面的“饥饿了......”、“身寒冷......”、“宝雕......几”句词了。还有喊堂威与喝道,要合调门儿,例如《南阳关》 里老生在没上场之前,龙套先在幕里搭架子喝道(在幕后说话),老生上来打[引子]“威风飘荡”龙套要喊,喊完老生接唱“统雄师,镇守南阳。” [引子]打完由乐队起吹打,这时候龙套还要喊。这几次喊的调门儿都要配合[引子]的声调。老生转身入座之前,两边微微一看, 这时龙套也稍微躬身低头,表示不敢正视而又很有礼貌、很尊敬的样子。这样,听着、看着才有“虎帐森严,军容壮大”的感觉。再有《朱痕记》里旦角低头战抖着进席棚答话的时候,龙套也喊,可是这个喊的调门了儿就要配合得非常低沉。如果把这两出戏里喊堂威的声调换一下,听起来一定感觉与当时剧情非常不协调、不舒服。喝道是文官武将出门行军时用来显示军威和哄赶闲人让路的。因此也很重要,并且也要根据不同情况来喊出不同高低的调门儿来。例如[一锤锣]上的龙套在幕里面喝道的调门儿就低,[长锤]上的就稍微高一点儿,[急急风]上的就又高一 点儿。另外在这里头还要分文官和武官。一般地说,同是[一锤锣]打上,可是给武官喝道的调门儿总要比文官高。再有就是武戏里两军对阵的时候,两边主将各传“众将官!押住阵角!”的命令以后,龙套要高举标旗,或是拿起应用器喊喝“杀呀”来助长军威,等主将得了胜要高举标旗做勇猛追赶的样子跑下去。遇到败阵收兵逃走的时候可就不同了,龙套必须弯着腰,低着头,垂手拿住标旗的当中间,做曳甲弃戈仓皇逃走的样子跑着下去。以上我所说的这些,有唱,有念,也有非常生动的动作表现,怎么能说龙套是最省事的角色呢?现在有一些演员扮龙套的时候不大注意这些地方的动作和表演,并且有的在应该唱牌子的地方也不唱了。我觉得这样不大好,这些好的表演手法还是有保留的必要,因为,我感觉这些都是有助剧情、帮助创造戏剧气氛的。学生们一开始学戏总是先跑龙套,青年演员遇上人头儿派不过来的时候也常扮龙套。这是很有好处的,既能熟悉戏,又能增长舞台阅历。这个特别优待的观摩位子,是花钱打票都找不着的,站在比台下第一排还近的地方拿蹭儿,得听,得瞧,是多么好的学习机会!在我幼年学戏的时候,要想看几位老先生的拿手好戏,唯一的办法就是请求老师和先生在有我们参加演出堂会的日子,派我来一个龙套跑跑。每次跑龙套我都能学到不少东西,所以那时候我是很喜欢扮龙套,或是属于龙套应扮的一些零碎活儿。说实话我还真没少跑了龙套,因此也就多学了一些先生们在教戏时说不到的最宝贵的表演动作。从前有位专门跑龙套的老先生,他扮龙套在台上站着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戏,他总是随时注意台上所有角色的唱、念和动作表演。一到后台就用笔记在小本子上,回家自己再慢慢整理。如果没有他跑龙套的时候,他也是站在上、下场门地方看着,随时往小本儿上记。渐渐地他竟能背诵很多戏的总讲(老戏班管整出剧本叫总讲),甚至于后来有很多演员遇上有不会的戏和没有的剧本,都找他去要,请他给说了。由于他看得多,见得广,自己又肯用心,抄录了很多少见的剧本,他姓连,因此大家都叫他“百本连老先生”。别看他是跑龙套的,提起来可没有人不尊敬他哩!今天跑龙套可与过去跑龙套大不相同了,丰富了自己的表演艺术, 为演戏打好基础。不必为自己学非所用,无从发挥增加忧虑,因为今天已然没有专业龙套了。只要你肯钻研,肯用心,新社会绝不会埋没好人才。(资料来源于“戏评”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