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探索“我是谁”的过程【李欧梵老师《我的人文教育》讲座听与感】
衍林讲堂请来国际知名的文化学者李欧梵先生,宣传栏中公布他主讲的题目是《我的人文教育》。听讲之前我就猜想:在李先生78年的人生经历中,不是在接受教育,就是在从事教育工作,这个讲题他可能讲自己接受的人文教育,也可能讲自己实施的人文教育,他会从哪个角度去讲呢?这个在中式教育中长大,在西式教育中成才,在西式教育环境中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并取得巨大成就的学者,他对人文教育有怎样的理解与诠释呢?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与满怀的期待,走进了第69期衍林讲堂。
面对数百名十几岁的中学生,李先生选择讲述自己接受的人文教育,对同学们讲讲他十几岁、二十几岁接受教育的过程与心路历程。只见他思路清晰、语言诙谐、观点明确,把对自己终身发展影响深远的一件件家庭的、学校的事情娓娓道来,让我们看到一名大家的人文底蕴是如何积淀起来的,这丰富的人文底蕴又是如何成全他丰富而又精彩的人生的。
李先生从家庭、中学、大学三个方面讲述了"我的人文教育"。
李先生生长在一个开明的、具有深厚艺术氛围的家庭,"其父亲李永刚和母亲周瑗都是毕业于中央大学音乐系的音乐教育家"(来自百度百科),因为那个年代的原因,他们一辈子在台湾新竹师范当音乐老师,父亲做到学校的管理层。说到家庭的熏陶,李先生讲了他的父母选择定居新竹市,是因为新竹这个清新的名字;讲到音乐专业的父亲没有机会写交响乐、甚至没有机会写四重奏,但他为各台湾学校写了一百多首校歌;讲到因为看了父亲指挥的潇洒情态,他终生便有了做乐队指挥的梦想……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家庭人文熏陶,培养了李先生对音乐艺术的深厚兴趣,在他人生关键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留学美国期间,有一年学的不是感兴趣的课程、还要为生计辛苦劳碌的艰难日子,陪他安度这段艰难日子的就是音乐,他用打工挣的钱买了一台小收音机在苦闷时听音乐。李先生说:事业可以做很多,那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机缘(即未必能够自主)。但要保持自己的兴趣,那是除事业之外另外的,是自己安身立命东西(自己主宰的东西)。他在音乐中找到对艺术的敏感与心灵的皈依。
听到这些我就想,人努力工作不就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什么样的生活是美好的?那就是能够尽情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当然,这个事情应该是健康的、高雅的,才有意义。所以,人文教育的一个方面应该是,通过教育让人发现自己对某件高雅的事情有兴趣,并培养和保护好这个兴趣,它也许不能赚钱、没有功用,但它能成为生命永不枯竭的滋养,人需要这种滋养。
李先生讲他在台湾新竹中学学习的经历,印象最深的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学校的文体活动。学校有闻名全台湾的合唱团,广播里天天播放的古典音乐,有马拉松、游泳课程。这些都是因为蔡元培先生在德国留期间学受到启发,学校要从体美德等方面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李先生对比说,当年他非常在意的数学学习、并在当时通过努力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数学知识早忘记了,而对艺术的热爱、健康的体魄才让他受益终生。另一方面是一次印象深刻的历史课。当时的新竹中学闭塞偏远,学校并没有开设世界历史课程。有一次老师在讲完中国历史之后,把课本一丢,给大家讲起世界历史,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让李先生终身难忘的是,老师讲起他最敬佩的拿破伦。拿破伦死后要求自己墓碑上只刻上一个字———人,他的千秋功业最终归结为一个字———人。
李先生说,他的人生有一个漫长的寻找过程,他一直在寻找"我是谁?"到六十岁才找到答案。我想,这种自觉的寻找与那节历史课不无关系。讲座结束后,我在请李先生在他的著作《上海摩登》上签名留念时,悄悄地问他:您说您一直在寻找"我是谁",现在已经找到了,撇开所有的功名与头衔咱不说,您能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概括一下,您找到了您是谁?李先生非常干脆地说:"我是一个文化人。更简单一点来说我是一个人,我认同人的文化。"讲完后李先生补充道:"这个答案看似简单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说:"我明白。"人最终能做成一个真正的人非常不简单!李先生在讲座中说到,机器人名字就是矛盾的,机器是机器、人是人,机器怎么是人?我想,李先生所说的人,是有自由的思想、独立的意志、丰富的情感、自适的心灵的人;是有文化的、有智慧的、有情怀的人。现代知识与技能教育,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强化人的机械功能,而人文教育是让人保持为人的最后保障。因此,人文教育的终极目标,是教育人要做人。
李先生讲他大学学习经历时,他选择比较接近同学们现状的几件事情,一件事情是进入大学前专业的选择,一件事情是在大二时和同学一起办《现代文学》期刊,一件事情是在留学时如何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
李先生高中毕业时联考考了第四名,这让他有机会选择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他的兴趣在文史,而当时的社会潮流第一看重医学、第二看重理工、最末才是文理。他和他的家人,没有忽视个人兴趣而盲目追逐社会潮流,他们折衷选择了文史类专业中相对热门的外文专业。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一个家庭、一个人的智慧与独立意志起了作用,他们不忘我逐潮,也不完全由着自我而漠视社会需求。就像李先生后来回答一名学生提出的"如何处理好为时代奔走与躲进小楼的关系"时所言,"任何成功都需要平衡,但要给躲进小楼留下时间。"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一个人懂得尊重自己的内心,坚守自己的内心,才能够长久地获得内心的安宁,这也是人文教育应该让人们认识到的。
李先生在台湾大学上大二时,因为不满意当时的教学,和几位读外文的同学一起办起了《现代文学》期刊,他们翻译国外现代文学,后来又有中文的同学加入进来,自创一些作品发表,在开创文学花园中找到自己和兴趣。他把此当作他人生的第一次反叛。李先生说:"人文教育本身就含有反叛,反叛是基于内心的反省,对自己问了无数个为什么之后的选择,只有有反省与选择才有资格反叛,而不是乱反叛。"
到美国留学后,李先生经历了一些曲折坎坷,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在图书馆打工的时候读了很多书,上午读鲁迅,下午读法国的存在主义,还读了冯友兰《中国哲学史》,转去哈佛又读了《中国思想史》。各类书籍都一个字一个字看,在阅读过程中找到了现代文学研究的方向,奠定了他终身的学术基础,把人文教育与自己的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李先生说:人文教育是帮助你寻找我是谁?教育要提供一个自由的氛围帮助学生去寻找。任何找寻"我是谁"的过程都是和社会有关系的,最终是找到社会角色的认同和文化的认同。
李先生的大学教育经历告诉我们,人有很多的潜能,这些潜能是挖掘不完的,自觉地对这些潜能的挖掘很重要;人生有很多的可能性,而在众多的可能中选择适合自己的那一种,也很重要。而这些重要的认识与选择中,人文素养要起很大的作用,因此人文知识非常重要。我想这李先生所说的人文知识所起的作用,当是内观了解自己,外观认识社会,并且能够在社会与自己之间找到平衡吧。当年,在宽松的美国大学教育的氛围中,李先生找到自己的社会角色与文化研究方向时,一定有种内心的狂喜吧。
听李欧梵老师讲《我的人文教育》,感触良多,收获良多。归结一下他所讲的内容,我受到的启发有:一、人文教育不是通过一门专门的课程来实施的,它包含家庭教育、学校教学、更加主要的是人的自我教育。一个人心灵觉醒了,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机器,他应该自觉地寻找"我是谁",自觉地接受生活中、学校里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关于人文教育的营养。二、学校重视人文教育,就是要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引导学生去寻找"我是谁"。学校必须要根据时代、社会对人才的需要设置课程,但课程实施中最需要尊重的是对人的尊重、对人的唤醒。应该创造各种条件,在把学生教育成为社会需要的劳动者的同时,坚定地把他们造就成一个自己悦纳的丰富的、健全的人。三、人文教育是伴随着人的终生的,寻找"我是谁"的过程是漫长的过程。当人们离开了学校、走进社会各行各业,还要继续寻找,阅读是寻找的最好路径。四、珍存美好的人生梦想,不轻易放弃,万一成真了呢。李先生一路走来,始终不忘初心,终于赢得了客串一下乐队的指挥、在电影里跑一个龙套的机会。这看似笑谈,其实是在他丰厚的人文积淀的沃土上的开出的璀璨的梦想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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