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 ‖ 寄养桃花的人--窦小四新作《致清水河》序

寄养桃花的人

——窦小四诗集《致清水河》序

 文/王选

我之前并不知道窦小四写诗。我印象中,她写散文。散文写得好。

某一天,她说准备出本诗集,邀我写序。我先是一愣,心想,你也写诗,没发现啊。愣完,随口应允。应允完,便后悔了。我怎么这么随便。后悔不是摆谱,不是推脱,不是不写,是怕写不好,贻笑大方。毕竟序这东西,一翻开书,先入眼帘,是个门面,好歹藏不住,也难以蒙混过关。人家本来体体面面一本诗集,你把门面没搞好,这真是罪过。但既然应承了下来,还得写。

写什么?

有点犯愁。我看过很多诗集的序,大都是正儿巴经,就诗论诗,一是一,二是二,有肯定,有品评,有指点。一不小心,还会把原诗粘过来,大加分析,头头是道。感觉诗歌理论水平很高的样子,感觉这写序的人很厉害的样子。

我也想这么写,可惜学养不足,写不出来。也觉得那样写,太老套,跟导读一般,没意思。诗歌还是自己读的好,一人一种体会,一人一种看法。你前面导读了,就把阅读的可能挤扁了。好比流水,随物赋形,有无数种流法,但你给挖个渠,那就定型了,没意思了。

我读窦小四的诗,知她是个有浓郁故乡情结的人。她居重庆。西南。老家甘肃张家川。西北。两地之遥,是难以用距离来形容的。而距离往往把一个人的乡愁拉得很长。越是远离故乡,越是倍感愁绪粘稠,难以厘清。在这些诗里,窦小四写庭前桃花,写马关落雪,写麦积石佛,写月下麦子,也写一个人内心的草木,和溽热的日子。这些,都是出走多年,回过神来,依然念念不忘的物和事。

人过了某个年龄,就爱回忆了。而回忆,大多是童年和故乡。跟人一起闲聊,说起眼前,多是牢骚,说起来日,亦感恍惚。惟谈及旧事,总是滔滔不绝。我曾看贾平凹一个访谈,大意他是说,年轻时,总想着割掉故土,出商州,翻过秦岭,来到西安,便觉海阔天空。而到了五六十岁,则是反着。出西安,翻过秦岭,回到故土,方才死心塌地。这一走一回,人间多少辛酸,多少奔波,一言难尽。我虽未年迈,也出走不多时日,但却也有了翻过山回到故土的想法。我想窦小四,也定是如此。要不,她饱含深情,写下这些文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纸上还乡。

对,就是纸上还乡。回到我们再也难以回到的地方。

我读窦小四的诗,总是想起那条名叫清水河的河。清水河,我不知马关有无这样一条河。但这不重要。它的存在与虚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内心流淌着这样一条河。这条河,不宽阔,没有波涛,细细的,瘦瘦的,有时天旱,就会隐匿。就像我们的萝卜头弟弟,细胳膊瘦腿,高额头大眼。有时落雨,它会变稠。大多时候,它是清凌凌的,漫过石头,漫过草丛,漫过蓝天的瞳孔,也漫过落日把蒹葭染红后,那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我们都渴望一条河流。这城市,欲望和喧嚣把我们烫得千疮百孔,我们虚伪而漂浮,我们造作而绝情。我们来到人造湖前,想把这些洗刷一番,可人造湖里的水,并不比我们干净多少。

我们需要一条河流,它来自故乡,来自童年,来自黄土之上,被信仰之手高高捧起,然后我们跪在它的岸边,掬起一汪……

窦小四是拥有这样一条河流的人。它在她的诗里流淌着,也将会长久地流淌下去。在某个深夜,灯火渐褪,喧哗消停,窦小四一定会掬起一汪清水,滋润心灵,寻求慰藉,甚至变成一条鱼,跳进去,一直游啊游。

我读窦小四的诗,读出了她寄养的桃花。她寄养的桃花,在大雨夜里,在浅雪融化时,在白床单上,在铺开的暗黄宣纸=纸上。她寄养桃花,以诗的方式,自说自话,每一笔都勾勒出一朵花瓣,然后很多笔,她描出了一树桃花。这桃花,定不是西北高原上的。西北高原上的桃花,它倔强,它坚硬,它在长风呼啸里,能把三月孕育出一片繁花。而窦小四的桃花,是大西南的桃花,是她久居重庆喂养的桃花。它濡湿,它单薄,它在雨季里,有着透明的欲滴的寂寥,和青砖上晕染开来的惆怅。

而养桃花的人,则守着一个“你”。好在“你”懂不懂,都无所谓了。用她自己的话说,“你在阁楼上/盘腿而坐/不在意铜钱落在了你身上。”

关于窦小四的诗,我还读到了什么?

似乎还有,似乎也没有了。这都无所谓了,留下的,都是给其他读者的。

我不喜欢正儿八经,这世上,正儿八经的人和事,太多。而凡事,一正儿八经起来,就索然无味,就暗藏心机。还是随意点好。我这些写了,也就是说了说阅读感受,你看,似乎什么也没说。没说最好,也不至于带偏别人的阅读方向。

以此权做序吧。期待读到窦小四更好的诗歌和散文。希望雪落在马关,还是当初的样子,留着浅浅的脚印和归途。希望清水河还是落满蓝天和白云,从远方归来的人,依然可以掬起一汪清水,照见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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