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遗恨
1
到幽城去拜会陈天野,原寄望在陈天野的工程上继续找一份工,但现实却令人失望,今天的陈天野已不是当年的陈天野,今天陈天野已在幽城有些响当当的名气,陈天野的建筑公司发展迅猛,已很有规模,承揽着周边县市五六个的房地产建设项目,所以他很忙,整日忙着与一些领导应酬,或是去各工地巡查,他不再是当年只从事基础建设搞土建的陈天野,不再是全靠带人赚钱的小包工头,所以我跑了数日也未能见到他,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根本不打理陌生的我,甚至无人肯告知我陈天野的电话,无奈我准备离开,但在离开幽城之前,我又去了趟屏山,去屏山的心态很复杂,却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想看看当年的工地,看看城市的变迁和我和小弟付出青春的打工场。
今日的屏山,有三条公交线路可以直达,屏山以及屏山的周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一座流动着人工瀑布的石假山依着一片浓荫,浓荫旁一座宏伟的碑坊门楣上大大雕刻着的“翠屏山公园”,五个镏金大字旁的题名是前市长的,对面的山头上也是已具规模的松林,一边挂着“工商公益林”的牌,一块树着“金融青年林”的碑,都是漂亮挺拔的人工松,每株都有供水管,每株都长的郁郁葱葱,一排排象阵列的尖兵,为屏山周边营造着绿色屏障。
时值春末夏初,开放已两年多的屏山公园风景秀丽,阳光明媚。一排排艳美的月季布成方阵,一片片娇柔的牡丹添织绿毯,伞状松塔绦绦柳丝点缀楼台亭榭,曲径蜿蜒鼓乐绵绵映射春意无限。
踏上东堤,两岸芳草如毡,碧波里彩舟追嬉,一群群年轻的伙伴调笑厮闹,一伙伙摄影拍照者喜气扬眉,谁不认为这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呢?
你再看那提笼架鸟的老者,携手呢喃的恋人,还有在母亲呵护下活蹦乱跳的孩童,那个不是容光焕发,无限惬意。
在这万紫千红,花团锦簇的世界里,到处是畅游的身影,到处是欢乐的笑声,我想即使是身心疲惫的创业者,远道而归憔悴的旅人,所有的烦忧也会因环境的感染薰陶而一扫而光,所有的疲倦困意也会受春光的沐浴洗涤而消声匿迹。而我却不能,永远的不能!
站在岚云阁,遥望南坪游乐场上的东方快车、模拟飞机,身旁来来往往的如织游人,我的心浸入沉沉的伤感之中。我无法忘记那些让人感伤的回忆,更无法令自己忘记。
2
在如今的游人中,也许已很少有人知道:今日风景秀美的屏山,十年前却曾是荒芜绵延,屏山诗意的雅称,只是昔日“阎王沟”的代替;当然更少人知晓,南坪游乐场那块宽阔的平地,在未填起之前,曾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人谷”。“死人谷”的战争历史如今早被深深的埋之于地下,包括幽城法院执法十余年的法场所在都已成了鲜为人知的记忆,但回忆曾经的岁月,我想所有拥有屏山记忆的市民都会唏嘘不已。
在时代经济飞跃猛进,城市化建设日新月异的今日,多少山河地貌被人为改变,多少的历史人文消声匿迹,一切都不足为奇,就恰如屏山的历史和我的小弟,都终将被历史刷新或遗弃,甚至他们根本就未曾岁月留痕。
爷爷一生娶了三房太太,生了七个千金,就我父亲一根独苗,所以当我最大的姐姐已过了十岁,最小的我也三岁半的时候,在强大的计生压力下,爷爷奶奶仍然坚强地支持母亲生下了弟弟,在母亲未生产之前,爷爷的话就铿锵有力:无论是男是女,生下来,有苗不愁长,不要怕没吃没穿的。
母亲东藏西躲生下了弟弟,七大姑八大姨相继登门庆贺,把母亲待候的象个英雄,但因为计生工作催的紧,因为母亲最后带弟弟四处藏匿,父亲被强制性拉去做了男扎绝育手术,家庭担子越来越重,入不敷出,本就不宽裕的日子在母亲手上更加败落,虽然母亲过日子比父亲更能下苦力,却终未能扭转清贫。
多年后大人常常用一句话取笑我,尤其是一些阿姨见面就打趣地问我:“什么时候还坐月子呀?”让我尴尬而脸红,大人们问这句话当然是有原因的,虽然我已记不清,但母亲告诉我,说因为弟弟刚出生的时候我才两三岁,因为母亲生养了弟弟,奶奶特别关照,加上一些亲戚的探亲礼,我常常可随母亲享受母亲生产后补身子的好伙食,更因为亲戚朋友来探望也总会带一些好吃的,所以当那段日子一过,恢得平常的小杂粮生活时,我就曾多次天真的问母亲:“什么时候还坐月子呀?”。
有了弟弟以后,我家里就没有一天的安宁,计生罚款交不起,计生干事与村支书来抬走了爷爷的松木棺板,棺材板被计生干事拉回了自己家里,被同在他们村的小姑父发现并告知了父亲,父亲咽不下这口气,在小姑父的支持下四处告状,因为当然的大炼钢铁,那时候的松木板在当地特别稀缺,计生干事拉回家给他母亲备棺,这让倔犟的父亲觉得非常亏心,恰这时候社会环境已日渐宽松,父亲发狠心要讨个公道,状子告了两年多,从县到市,影响力越来越大,奈何计生干事的爸爸那时还没有退休,已升到了县司法处处长的职位,眼见着事情无法了结,就想办法把儿子调到了邻县上班,此事才不了了之。
日子一年年过去,弟弟也长的比我低不了多少,我们兄弟俩的关系也一直不错,除了上学常常会在一起干活,因为吃山泉水,每个周末或是下午放学回家,我都会带弟弟到一公里外的山泉抬水,母亲每每总嘱咐我让着弟弟点,把弟弟的担子那头放长一点,我却心里总是不服气,其实那时我也才十二三岁,弟弟也仅十岁,除了抬水,我们还常一起放牛,给牛割青草。
也许是跟了母亲,我和弟弟的身体都不甚健壮,但我们却常常会闹些小矛盾,因为我总觉得父母偏心,我希望我能获得的比弟弟多,但在生活中母亲却更多的袒护着弟弟。
记得有年秋天摘花椒,一位姑姑来家里时带来了一袋李子,那年头水果稀缺,姑姑带来的李子无疑是一种美味,色泽紫红,又甜又脆,略带着淡淡的酸味,那是一个周末,一家人都在山头上摘花椒,弟弟却赖在床上说他肚子痛,我知道他是在装病,摘了一阵花椒想到家里的李子,就担心弟弟会把李子吃完,于是中途跑回屋子,发现弟弟竟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并未入睡,但见我回屋,就匆忙装睡态,我故意把李子嚼的山响,并把李子全带走,我听到弟弟咕噜地咽着口水,到花椒树下我把这事给母亲和姐姐讲,母亲大骂我,并让我把李子给弟弟留几个。
但弟弟似乎并不曾记恨我,一直是我的小跟屁虫,即使我后来上中学了,每每周末回家,弟弟还常留一些家里吃过的他自认为好吃的东西给我。
3
十年前,我做为幽城市七建土方处的一名推土机手,随同工程队最先开进阎王沟——即今日的屏山。为掀开屏山的新篇章树写处女垦的第一笔。
那时的屏山荒草遍地,狰狞的山体上找不到一棵大树,茅草棘荆中裸露出一片一片的山体和沙坑,在周围没有别的机手和机器作业时,蓦然间停留,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息。好在岩都是细碎的石烁和沙粒结构,及少有必须炮轰才能施工的积岩,所以我们的工程作业还算比较顺利。
在被幽城市城建和市绿化办初定为风景开发区时,阎洼沟每日里除却几趟垃圾清运车将城内的无利用价值的废弃物推入北崆岩的谷底外,是看不到任何都市文明和繁华的踪迹的,通向谷底的一条小路上,也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捡破烂者偶尔出没,再常看到的,就是几只不知来历的野狗在垃圾腐朽间奔突。
我们的推土机经过半个月余的盘恒,终于打出了一条从山腰到山顶的通道,工程也终于奔向主题。
那些时日我们还住在幽城土建,每日里早晚都有土方处的专车接送;因为一般的土方开发工程多在偏远的郊区和山地,所以初上阎王沟搞工程时我们都并不感意外,但阎王沟确确实实是我在幽城从事推土工作多年来接触的最为偏险的工程区,土薄岩沙多山体险,荒草遍地却找不到一棵大树。每日里推土机盘旋于山顶,将一铲铲沙土推入北崆崖的谷底,漫天的土雾象一阵一阵搅天而起的沙尘暴,触目处,还有沙尘一样多团团飞旋的蚊蝇。
阎王沟半年里,我们的工队由最初的三辆推土机增至九台,并添加了两台挖掘机,不仅打开了阎王沟东面的主体工程,而且在山腰部位开拓出一块半平方公里的台地,那时市绿化办才正式把阎王沟更名为屏山,并在那块平地了设立了“屏山绿化区土建工程指挥部”,我们的工队也正式驻足屏山,建立了临时工棚和厨房,结束了半日制的工作方式。
屏山慢慢变得热闹起来了,一支支民工队伍相继开进来,一排排石棉瓦房搭起来,一个个项目也上马了。就在陈天野的工队进驻屏山的时候,小弟吴波也来到了幽城。
对小弟私自缀学来幽城,我有着说不清的无奈和怨气。把他接入工队,我就没给过他好声色,甚至想用痛打和怒斥来消解我胸中的无名之火;不争的小弟,完全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我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