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某只死去的小鸡
最后一只小鸡是在昨天晚上死掉的,小女卓儿为此伤心的哭了一场,但房子瞬间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早上起来,再也听不到叽叽咕咕地叫声了,宁静中突然回想到一周前朋友送来那四只小鸡时孩子们欢欣的情景。
朋友的亲戚从江苏带回来一批小鸡,有上百只之多,那批小鸡在上千公里的旅途中就已死掉了不少,可他们依然要把活着的带回数百里外环县,送了四只给我,说是送给孩子们玩,妻子给小鸡备了纸箱,泡了玉米糁子,放了水盘,这四只小鸡就在我家阳台的纸箱中安家落户,从早到晚在纸箱中散步,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孩子们每每放学回家,就跑去看小鸡,指指点点看小鸡毛绒绒乖巧的模样,听小鸡叽叽的叫声。
然没过两天,就有两只小鸡相继死去,到第五天,就只留下一只小鸡还活着,活着的这只小鸡可称得上是小鸡中的“鸡坚强”,毛绒绒的小生命,小而明亮的眼睛,独个依然不停的叽叽,我知道它也肯定会死去,只是不曾想它还独自坚持了四天,在这只小鸡活着的最后两天,妻子把它从纸箱里放出来,看它在厨房走来走去晒太阳,它很喜还跟着人跑,也许是寂寞孤独,也许是它自小没见过妈妈,把人当亲人,你若是伸出手,它就跳到你手里,依着你的手可怜巴巴地不肯离开。
看着这毛绒绒的小生命,我就想到了故乡童年的老院子,春暖花开之季,许多家的老母鸡都常会玩失踪,有时甚至找不到,它们常会钻到邻近的柴草堆或老柴窑里,主人们寻打是为了确认不丢失,而不找,就是理解老母鸡藏蛋“抱窝”了,老母鸡在躲藏的地方拼够十多二十个鸡蛋就开始“抱窝”(孵化),用腹部和翅膀上的羽毛把鸡蛋罩的严严实实,一卧就是大半天,对别人的惊扰更会如临大敌,它会专心致志地用体温孵化着,用母亲的柔情期待着新生命的诞生,不定期地翻动着身子下的鸡蛋播洒着母亲的公正,真到有一天,你突然惊喜的发现,窑洞门前的草地上凭空多了一窝小鸡,在老母鸡的带领下叽叽咕咕的四处散步奔走,或是游戏,或是觅食吃,啄食青鲜的草叶和地上的小虫蚂蚁,那种场景,总有些欢阅,有些明快,无论是阳光下还是蒙蒙细雨里。
与我预期的相同,被我称之为“鸡坚强”的那只小鸡到前天早晨时已有些精神不振,叽叽的叫声也不再脆亮,孩子们很是耽心,它屁股上带着痢疾一样的泡沫痕迹,我思虑到小鸡的小肚鸡肠无法消化妻子喂食的米粒,给它喂馒头渣它已不肯进食,所以就更怀疑数千里行程的环境变化让小鸡水土不服或是本就患上了传染病,老人们说旧社会每遇出天花,就会有很多的孩子死去,而我只是个门外汉,并不知道如何去医治一只得病的小鸡,这被我称之为“鸡坚强”的小鸡也就渐渐变得不再坚强,越来越弱不禁风,它已微弱的无法支撑身体,摇摇晃晃,在地板上走路就像滑船般摔跤,可它依然坚持了一天,直到闭上它小而明亮的眼睛。
一只小鸡的离去本不值得记忆,在大众的餐盘里,鸡和鱼是最常见的菜肴,鸡和鱼被人饲养,被人食用,早已天经地仪,一只小鸡的死去,只有卓儿那样的傻姑娘才会哭泣,何况这是自然的病死,没有人杀害,也没有踩碾,换作刀刺拧脖也是简单的生命剥夺,人们常传言某些恶人杀人像杀鸡一样,也会说某人弱小无能到“手无缚鸡之力”或是“连一只鸡都杀不了”。
儿子说(他们)学校门前就有卖小鸡的,那些小鸡是被当做玩具卖给孩子们的,而且我也知道,学校门前不只是有小鸡卖,许多门店还有小盒小笼的小甲鱼、小金鱼甚至小蝌蚪和金丝雀,在经济时代,商贩们为迎合城市孩子亲近生命参于互动的心态贩卖某些小生命,就如同贩卖一些塑料玩具一样,而这些给孩子们快乐的生命成长却需要一个生态化的综合环境,被出售的小动物最多只能是试验品,生命期也总极其有限,这也很正常,经电子孵化箱批量生产的小鸡,本身就与塑胶啤机量产玩具的过程很相象,只是在进入农家去笼养或放养时,本身的成活率却很低。
老家每年这季节都会有许多贩“鸡娃”的商贩,开着三轮,拉着成笼成箱的小鸡走村穿户的叫卖着“老鸡换鸡娃”,乡下的大嫂每年都会养许多小鸡,而最终能养大的也常常不足三分之一,除了产蛋自食,过节烹食,总还会留下两只,来年再换一堆小鸡,所以这个季节村庄的垃圾台上,时不时就会有几只死去的鸡娃,老年人却说:“解放前店子畔的深胡洞,当年人称死娃娃胡洞,胡洞里丢的死娃娃比现在垃圾台上丢的小鸡都多。”
店子畔是村邻对店子沟塬畔的通称,店子沟因过去沟畔有一排骡马大店而得名,而老人们所说的“深胡洞”,就是当年的“秦直道”,“秦直道”历经千年车马行辙,慢慢被碾压成一道深胡洞,后来被遗弃,就成了那个年代的垃圾台,成为丢弃死婴的死娃娃胡洞。
乡下人骂懒散的女人,常会说“像只罩窝鸡”窝在炕上不起床,而把女人和罩窝鸡作比喻的戏语,还更多用在孕妇身上。在旧时代的自然生存法则下,一只成年的老母鸡把一窝小鸡从小带到大,其成活率远比这个时代的人工饲养要高许多,甚至比那年代妇女们养孩子的成活率还高,这不是说一只老母鸡比一个家庭主妇更有能耐,而在于自由通畅的环境;而今天的妇女因医学和科技环境的革新,不仅可以让每一个孩子健康长大,也免除了无数的十月怀胎和失子之痛。
写到这里我依然有一个疑问,虽没有打电话垂询那位朋友为什么要把成批小鸡从江苏带回到故乡庆阳,但另一生活琐事却更令我惊诧,也缘起于一位朋友的电话。
几天前接到某外地友人电话,托我联系一家本地黑山羊的养殖场,最好是农民合作社。接完电话,首先就想到小时候生产队分给自家的黑山羊,骄健而伶俐,而且善斗,常与别的山羊斗角打架,继而联想到老窑炕上用黑山羊羊毛擀的黑毡,厚实温暖,一直用了十数年,回忆过后就突然想到,应有十多二十年没见到过黑山羊了。
“陇东黑山羊”是中国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山羊品种,曾以盛产西路黑猾皮和紫绒而著称。和庆阳的“早胜牛”一样闻名,但在大经济文化的时代变迁中,在果园挤占麦田,经济作物主导生产的现实中,一切亲近的就倏然间变得遥远。于是我打电话给环县、镇原、合水及华池周边的一些本土朋友查找信息,朋友圈里竟然没有找到我需求的信息,连百度贴吧也让我失望,于是我重新回到网络的搜索引掣,好容易找到一个电话,打过去竟然是江苏的一个养殖场。
诧异、愕然,也彻底改变了我心目中的江苏印象,江苏不仅是一个山青水秀工业发达的沿海地区,除了渔业,现代农业和养殖业也发展蓬勃,无孔不入的引导着现代工业文明,而现在,却似乎给人国度不同之感。
像青海化隆人民在全国各地开办上万家“兰州牛肉面馆”一样,陇东黑山羊在江苏养殖繁衍也并不奇怪,只是我一时间却无法不为故乡忧伤,地处陇东黄土高塬的庆阳,素有“陇东粮仓”之誉,一直以“周祖稼穑之地”着力打造“农耕文化之乡”,却在追逐现代化经济效益的时代里日陷迷茫,打造中药材基地,打造千亩蔬菜大棚,打造百万亩果园……尽可能紧追时代,在经济博奕的时代竞一席之地,放弃了我们的金针菜,放弃了我们的小杂粮,就如同放弃了我们的早胜牛和黑山羊,从外地拉回一车车叽叽咕叫的小鸡一样,最终却无法避免死多活少,在贫困挣扎中与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不段拉开距离,更多的乡村被鄙弃,打工成为城市化进程中的生存主题。
2017年6月14日于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