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特辑 | 朱道能:一到过年,我就想起1976年的猪肉……
我们一直期待着你的关注| 第 239 期
1976年的猪肉
文 | 朱道能
提到1976年,脑海里出现的,应该是那年的天灾人祸才对。可遗憾的是,我记忆中的1976年,只和猪肉有关。其实这也正常,让一个山沟里10岁孩子去忧国忧民,的确有点勉为其难了。
那天晚上,我正和妹妹趴在桌上写作业,凑在油灯下纳鞋底的娘,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话,明天赶集,捎块猪肉回来吧。听了这话,我和妹妹像猪儿听见唤食声,刷地翘起头来。爹却不紧不慢地吧嗒着烟斗,半天才随着浓烟吐出一个字,中。
好哦,好哦,明天要吃肉肉啰。妹妹真没出息,把笔一扔,一蹦八丈高。我仍端坐着,继续写字。写着写着,就拿指头蘸着口水去擦,原来本子上爬的尽是“吃肉”两个字。我这才意识到,娘真的太有远见了,她把吃肉的日子定在星期六,而不是星期一、星期五什么的。否则的话,在这比岁月还漫长的四节课里,不知要挨老师多少粉笔头!
天刚麻麻亮,我早已支楞起耳朵,先听见房门叽呀一声,接着又听到院门咣当一下,随着咳嗽声渐渐远去,院子便安静下来,安静得都能听到我砰砰的心跳声。
娘刚打开门,我就跟着溜下了床。妹妹也是,蓬着个鸡窝头,就摸把笤帚扫起院子来。当我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那把柴刀时,眼睛顿时一亮。我是男孩子,才懒得去和妹妹争这些没出息的活儿哩。
听说我要去砍柴,娘先是一愣,后是一笑,最后还拍了拍我的脑袋,我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临走时,我喝了一瓢凉水,喝水时我突然想起一句戏词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在上山的路上,我看见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一株挂满果实的山里红。要搁以往,我非过去大快朵颐不可。可今天不一样,今天中午我要吃肉,吃那油汪汪,滑溜溜的猪肉哩!更重要的是,我要赶紧去砍一大捆柴禾,我要让爹娘觉得,这猪肉我没白吃,或者他们一高兴,就不再隔半年才吃一顿肉了。总之,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非常非常!
走到半山腰,我停下来。这里不但树木茂密,而且还可以把我家的院子尽收眼底。没动镰刀之前,我也学着爹的样子,先朝手心吐口唾沫,来回一搓,嗨的一声,挥刀砍向一棵小树。砍柴对我而言,并不存在什么技术难度,唯一的障碍,就是力气小了点。好在爹把柴刀磨得霍霍发亮,倒也不必使出吃奶的力气。爹说过,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说得太对了,爹不愧是爹。
咝——突然感到手上一阵刺疼,是树叶上一只叫“痒辣子”的毛毛虫“辣”了我一下。转眼间,手背上就肿起一个红疙瘩,又疼又痒。我吐口唾沫,擦了擦,然后挥起一刀,把毛毛虫斩落马下,快意恩仇。
汪——汪,听到小花狗的吠叫,我忙抬起头来。爹赶集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小花狗围着袋子兴奋地跳跃着,不用猜,那里面装得一定是一块肥嘟嘟的猪肉了。不一会,厨房的烟囱里,就升腾起炊烟,袅袅的。很快,空气中就有成群结队的香气涌来,钻进了我的鼻翼。我使劲吸了吸鼻子,肚子立即咕嘟嘟响起来。也难怪,想着中午吃肉,我早上才喝了半碗红薯稀饭哩。
我回头看看地上的柴禾,相对于猪肉的分量,似乎还是轻了点,吞了吞口水,我又卯足劲,干了起来。
哎呀——我把镰刀一扔,一把捏住血淋淋的食指,不用看,我就知道伤得不轻。爹有次砍伤后,是拿烟丝摁在刀口上止血的。我不想以空着手的形象走下山去,于是,我就选择了最原始的止血土方——捡起一团干泥,拿手指捻碎,像药面一样撒在刀口上,洇红了,再撒一层……当时,我还篡改了一个成语,显得非常的有气势:兵来将挡,血来土掩!
止血后,我就摘下一片柔软的树叶包住手指,又扯了一根茅草缠紧。当我再次拿起镰刀,准备割根麻藤捆柴回家时,爹来了。他说,快回去吃饭吧,我来捆。
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时,看见妹妹竟然按兵不动地坐在院子里,小花狗也懒洋洋地趴在一旁。我来不及多想,就直奔厨房。娘伸手摘下我发间的几片枯草,笑眯眯地说,快洗手,吃饭。在这间隙,我的目光已把锅台来回扫了好几遍,但我能够看到的,始终是一锅红薯稀饭,一碗腌渍的酸菜。就在我愣神的当儿,听见娘冲院子骂道:鬼女子,还不进来吃饭?跟你说了多少遍,你爹买了别的东西,没有钱买肉了……你瞧瞧你哥,多懂事啊!
一种猝不及防的痛感,顺着我的手指,一下子弥漫了我的全身,我的眼泪立即嗒吧吧嗒掉下来——我至今还认为这是个意外,我怎么会掉眼泪哩?娘说我出生时,挨了3巴掌都没嚎过一声。真的,骗你是小狗!
说起来,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更喜欢说现在的我,比如说,我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养猪专业户;比如说,现在见面了,人们都会亲热地喊我一声“猪”(朱)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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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作者 -
朱道能,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槐荫文学》小说栏目主持人。作品散见《小说选刊》《读者》《青年文摘》等报刊。有十余篇小小说,被全国多地选为中高考语文试卷阅读题。已出版小说集《一路向北》《第三只眼》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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