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龙湾后山馒头岭游记
近日在海口椰树下,与几个老乡喝茶。看着眼前近海晚潮涨涌的滚滚浊浪,聊一些生存不易的闲话。哥儿们觉得解甲复员在海南这么多年,几乎尝尽了创业的艰辛,反不如当年在馒头岭上,手握钢枪,身披霞光,用心守护着南海碧波,绿树田禾时的日子,
馒头岭又名蛮头岭。原是南海前哨的高炮阵地。海拔不足百米,成东南西北走向。岭上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前海后田,“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林壑尤美。”朝晖晚霞,真有万千气象。哥儿门戏言啥时有钱了,当重回故地,搭两间草庵子,放些鸡羊。细品山珍海味,做足黄梁美梦。
远望其山,确如馒头模样。奇的是双峰竟秀,曲线玲珑。若与旁边的山势连起来看,犹如希腊美神仰卧,简直妙不可言。其头枕高台,秀发垂下。陡坡上的绿树,就象她梳晾的青丝。腹部平坦,长腿微曲,伸向海中。
顺着晾发台下这条山谷往上走,有清澈的溪水,淙淙流下。溪石少圆多棱,多平方。大如箱斗,小如骨牌。身量十分悬殊。山坡上林木浓密,杂以藤萝缠绕。千枝万叶,隔离天日,只筛下点点金光。时见野鸟儿成双捉对,鸣叫着穿飞林中。听近处有种鸟音,特别悦耳,便试着鼓舌与之相和。不料十几声后,再无回应。
山谷里空气湿润清新,散发着天然树脂的芳香,深吸起来,觉得特别爽肺、醒脑提神。林中最不起眼的,是成堆的落叶,踏上去软绵绵的。谁知其下却是菌类、虫蚁和蚯蚓的乐园。而林中最挡眼的,则是古藤与老树纠缠不清的景象。永恒的爱情主题,演绎着多种版本,变奏着不同的曲调。看得人头昏眼花。分不清谁有理,弄不准该向谁。
沿途有不少口径阔大的树洞洞。有的汪着一坑水,有的可能成了蛇鼠的巢穴,黑乎乎深不可测。这些树,生前或为庙堂之柱,或为蚁虫口粮,已难知其详。而观其周围,则多是些扭曲斜立的小老树。个别树皮光滑的次生树,枝干已经很粗大了,但却被藤萝层层缠压,歪倒在地,处于半死不活状态。其祖上若为梁柱之木,必不解其苗裔,竟能不武如斯,追求这种做鬼也风流的活法。
然而细看藤萝缠树,却不是一网打尽。对有些树,即便是初发的枝条,也任其勃然上举,高标挺秀,昂首青云。另譬如榕树,身材虽不高,但它的毛须余孽,会落地生根,变硬发粗,支撑着枝条横向发展,形成树冠特别阔大的独木林景观。藤萝们对这种腰粗势大者,却象那松弛的粗弹簧一般,在其脚下贴地爬过。
越往上走,溪流越细,水声也更小了。猛抬头见一巨石挡道,高七八尺,阔丈余,垂直光洁如墙壁。有水自上浸润漫流而下,形成石镜现象,映出天光云影。“闲窥石镜清我心”。若非亲临其境,恐难知天公开物之巧与先贤诗趣之妙。
石镜周围,是一片桫椤林。羽叶纷披,青翠欲滴。几条劲挺出土的紫色幼茎,比大拇指还粗。其顶端皆向心盘圆,像爬着一只只鹦鹉螺。向导走近一株尺余高的,言此脆嫩多汁,伸手便掐断吃起来。笔者急欲制止,已来不及了。只好劝他以后,尽量打消此类念头。苏东坡先生曾鄙夷:“贪人无饥饱,胡椒也求多”。节制口腹之欲吧,善待这些恐龙时代的孑遗。
此山中除多杂树,还多芦苇。种树造纸者,多把芦苇当恶草,讨厌其根多难除。而不知芦苇也是造纸的好材料。若因地制宜培育起来,当年就有利,其后年年有利。不论经济效益还是生态效益,都比砍山养树差不了多少。
人们常用“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山竹笋,来形容那些志大才疏而又多言者。而黎族的老猎手,正是利用山间的竹笋、芦笋这些植物学特点,制成轻巧的飞箭、投枪,不声不响地制服猎物。笔者心想乘机拔几根,不料苇丛中“哇”地一声怪叫,象踩破了一个瓜,吓人一身冷汗。向导见状,笑着安慰说:“不怕不怕,这是石鸡,属蛙类,肉极鲜嫩。上面水潭中多着呢”。说罢快步穿林而去。
穿过桫椤林,来到跌水岩,但却看不到瀑布如珍珠倒卷帘。只有许多小水珠,从几丈高的石崖上“嘀嘀嗒嗒”滴落潭中。潭水青汪汪、绿幽幽的,看样子还挺深。向导说里面不仅有大鱼,还有长蛇和老鳖。而潭主却是非鸟非兽的石鸡。这家伙不但怪叫恐怖吓人,还能蹬鹰杀蛇呢。细看水边,果然有许多小鱼和蝌蚪在游动。水草丛中聚集着草螺、蚱蜢之属,空间里则有成群的蜻蜓飞来飞去,忽高忽低忙活着。
到山顶已是午后,牧羊人欲杀鸡招待,经再三劝谢其好意,方端出野菜和米饭。饭后,主人请往棚中歇息。而笔者却执意登上最高点,在树杈上牵藤扯萝,弄成一吊床,欣欣然迁于乔木,在风力轻摇中,乐悠悠做起有巢氏的美梦来。
山顶上多是小树,且较稀疏。除几个馒头状的小山包外,地势平坦如腹。环视周围,海湾、田野、山林、城镇,悉在眼底。小山梁向东南分成两股,其下游近海处,聚起一个小湖。
阳坡有大片草本植物群落,茎叶肥厚如地黄,很茂盛。掘开叶下,发现黑土竟有一尺多厚,但却没有臃肿的块根。
在山顶和山坡上,有大量均匀如小豆的砂粒。由此猜想此山岭过去当是河底,否则不会淘汰筛选出这么多品级相同的材料。
入夜,凉风习习,虫声微微。山前海湾里的多家高级酒店,白天看去,象儿童积木堆的城堡,此刻却如串串钻石项链,放射出珠光宝气。山后三亚市内的灯光,更是亮成一大片。天越黑,越显得光辉灿烂。而近看眼前,则更富意趣。成群的萤火虫,闪着小灯,游来荡去。仿佛置身童话世界。
山里人逐渐无精打采入梦乡,而笔者终于等到了“清月出岭光入扉”的美妙时刻。不料入睡后,却梦见被一条长牙赤练蛇咬住了脚指头。但忽听“哇”地一声怪叫,跳过来一只怪蛙,兀自把赤练蛇吞了进去。而怪蛙又被一条大黑蛇咬住了腿。这时,又是“哇”的一声怪叫,怪蛙吐出赤练蛇,跳起来咬住了大黑蛇的头,并猛掐蛇脖子。蛇又缠住蛙肚子,彼此翻来滚去,殊死搏斗着,令人心惊肉跳,猛醒过来。于是独自起身,推开荆扉,登上高石巡视。但只觉得月明星稀,风停虫息,并无其他异常动静。
次日早起,得观丹日冉冉,金光道道,海雾蒸腾,紫霞飘升。
忽忆起崂山石壁上李白的诗:
“我昔东海上,崂山食紫霞。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
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朱颜谢春晖,白发见生涯。…….”
吟咏未了,心血来潮,浮想联翩。极目海空,欣然命笔和之曰:
“我今南海上,宝岛吸清风。亲见黎家子,食蕨如掐葱。
鹤鸣九皋顶,泥牛污水坑。龙游荒野田,大人惑吉凶。
草寮且酣睡,梦中携悟空。奋起千钧棒,玉宇得澄清。
登高而望远,日月自落升。伸舌品坠露,合齿尝梅英。
鲁叟乘桴意,自古少人通。长此山海间,甘愿化萤灯。”
在这种山清水秀的自然生态环境中,放松身心,说不定会甘愿终老林泉,与草木同朽。但临近有些陡坡上的原始丛林已被砍去,枝节与草叶都烧成了灰,改种上了不顶饥渴的槟榔。令人情不自禁,哼起那久远的《秋瀑歌》:
“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时得秋霜。”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