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诗化的数学

我有个癖好,喜欢诗里的数字,比如: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杜甫的七绝,四行共二十八个字,每行有一个是数字,两(2)、一(1)、千(1000)万(10000),让你看得很舒服,很顺当。原因之一是汉字的数字,没有特别与专门地符号化,如果写成“2个”黄鹂鸣翠柳,“1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1000”秋雪,门泊东吴“10000里”船,就不灵了。

汉字的数字是数字,更是汉字,汉语对于数字也有自己的混沌印象化文词化作用。

我也极喜爱李白的《宣城见杜鹃花》:

蜀国曾闻子规鸟,

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唱一回肠一断,

三春三月忆三巴。

后两行,每句七个字里竟有三个相同的数字。这里有某种特殊的游戏感、亲切感与轻松感,当然,还有音律感与音乐感。

我更加留恋的是描红模子时候反复写的童谣诗: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支花。

这也是名作,作者邵雍字尧夫,谥号康节,北宋著名理学家、数学家、道士、诗人,生于林县上杆庄,与周敦颐、张载、程颐、程颐并称“北宋五子”。

有趣的是说他乃数学家,从一到十,他都用到自己的儿童诗里了。邵公是数学化的诗人,邵公研究的是诗化的数学。

本文转自:《读书》杂志2020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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