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毕业的90后女生，在峨眉山隐居了四年

这是佳奇在峨眉山上独居的第四个年头。她住在一个海拔800多米、地图都很难准确定位的小村子，春种，夏忙，秋收，冬藏，过着一种朴素平淡的生活。前院种了不少活物，荠菜、萝卜、四季豆、辣椒、马铃薯，还有一掰开就起白沙的西红柿。后山斜坡上的楠树、杉树、桂花树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挡住天上的云。

每天早上6点，院子里的鸡鸭狗们就会开始叫唤，把佳奇吵醒。佳奇起床，开门，喂饱它们，院子才会静下来。吃过早饭要去田里干活，收集食材，然后回家烹制美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豪华大餐，只是简单朴素的乡间小食家常便饭，但是佳奇吃得踏实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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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了佳奇寄给我的自制川味腊肠，拆开被真空袋紧紧包裹的香肠，香气直击鼻腔。

我给佳奇打电话表达感谢，隔着电话，我听到虫鸣，鸟啼，风声，树叶摆动声，种种微妙声音构成天籁合唱，还有一种底声，耳朵无法辨识提取，却能感受到深山里的空旷安静。

峨眉山总归是不一样的。它位于四川盆地的西南边缘，海拔3099米，地势陡峭，云雾缥缈，四季都有自己的味道。

峨眉山

佳奇说，这段时间是峨眉山最好的时节。春回大地，万物生长，鲜嫩的生命都从地里“涌”了出来，盘中、箸尖也都是一片水灵灵，鲜亮亮。佳奇的菜地里，簇簇青绿的荠菜冒了出来，拿一把剪刀一只提篮，剪来做菜吃，特别清甜。淑华（邻居婶婶）送来莼菜，滑溜溜、绿茸茸，拿来做《知否》里的莼菜羹。

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剧照

前两天，佳奇自己做了春饼，把翠绿的莴笋丝，红白相间的水萝卜丝，黄澄澄的摊鸡蛋，全裹进薄如蝉翼的荷叶饼，佳奇说这叫做“咬春”。

春饼

到了夏天，峨眉山就有点不好玩了。阳光刺眼，知了嗡嗡吵闹，神思昏昏恹恹。中午太热下地干活会中暑，佳奇就在凉席上睡午觉，身子把凉席捂热了，滚一下继续睡。醒了就抬起头看外面好像调高了饱和度似的明媚世界，和一团团哆啦A梦式的云朵。等到下午三四点，才去田里干活。

佳奇说她最爱峨眉山的秋天，通透高远的蓝天，色彩斑斓的草木，还有飘香的桂花。离村子不远有个山坡，山坡上长满了桂花树。桂花停在枝头的时间很短，佳奇抖落桂花，挑出带涩味的花柄和枯叶，然后再一层糖一层花地进行腌渍，最后得到了一小瓶珍贵的桂花露。用桂花露来做桂花酒酿汤圆，糯唧唧的汤圆被桂花露裹上一层甜蜜的外衣，总是让人欲罢不能。

桂花酒酿汤圆

冬天的峨眉山，被覆盖在层层厚雪之下，寒素静谧，村民在风中缩着脖子匆匆行走。佳奇会炖一锅酸萝卜老鸭汤，酸鲜透香的热汤驱散了一身的寒冷和疲惫，再拍几张图发个朋友圈，引得我们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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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奇的家是一栋旧式平房，这是她的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宅，过去她的爷爷奶奶住在这里，小时候放寒暑假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把佳奇从乐山市区送回这里，这里的土地和空气曾滋养佳奇长大。

从前每到爷爷奶奶家，佳奇往厨灶间溜达一圈，准会看见某个幽幽的角落“养”着一口泡菜坛子。佳奇也学着做泡菜，辣椒豆角萝卜鲜竹笋，黄瓜仔姜蒜薹大头菜，全泡进盐水里，储了一罐又一罐。

刚到搬到山上的时候，佳奇晚上一个人睡觉有些害怕，夜里那些树枝摇摆起来实在魍魉魑魅，千枝万叶被那森森夜风哗哗一筛，总被佳奇脑补出一出百鬼夜行的大戏。于是佳奇养了一群动物，小皮蛋是一只广西猎犬，是佳奇在网上买的，球球是只小白猫，球球总是安静地睡在屋角，小皮蛋不解风情一鼻子蹭上去，被啪啪扇了两个大嘴巴。

峨眉山的夜

既然在农村，那肯定得养一些城里不能养的动物，于是佳奇从村长大叔家买回来一只鸭子，取名叫阿莫。阿莫的眼睛长在两边，走路不看路，她辛辛苦苦种的菜都被阿莫破坏了。佳奇生气，教训了阿莫一顿，隔天，阿莫又大摇大摆地进了菜地。

燕公子是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是佳奇从集市上活鸡活鸭现杀现卖的摊位上买下来的，佳奇大喊一声“刀下留鸡”，然后把燕公子带回了家。燕公子刚来的时候特别能跑，每天拼了命地奔跑，而且不光是跑步，还能跑酷。三年过去了，燕公子老了，总是孤零零蜷缩在墙根晒太阳。在农村，没有一只鸡会自然终老，佳奇想知道一只鸡的自然老去是什么样的？

后来佳奇又养了一只母鸡，母鸡叫做奈奈，奈奈每天只做三件事：吃虫、下蛋、抱窝。

这四年，佳奇很少出远门，偶尔去镇上赶集、寄快递或者看个电影。村子里开了一家小卖部卖日用品、副食品、农具和各种农药种子，没有药店和卫生院，有一位赤脚医生。

大部分时间，佳奇都绕着屋院打转。朋友们打电话找佳奇，总是找不到，她每天都很忙，要喂鸡喂鸭、捡鸡蛋、给小皮蛋洗澡、赶鸭、追鸡、松土、种菜、浇菜、除草、搭架子、扎篱笆、扫地、做饭、洗衣服、铺路、修水……

佳奇自己包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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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奇是学霸，她的高考成绩是全省文科第45名，考进全国top5的985大学。年少的时候觉得拿到了考上好大学就拥有了闪亮的未来，可好不容易进入了梦想的学府，佳奇发现，名校里的分野真是明显，塔尖上的就那么几个，几乎集万千宠爱为一身，其他都是普通人。

毕业后，佳奇去面试广州日报社，广州日报社没要她，给南方报业投了三封简历，情深意切，结果人家也没要她，后来兜兜转转进了一家新媒体。

工作的第三年，佳奇感到，时间正从她的身上碾过去，佳奇说“上班最可怕的时候就是马上要下班了，部门领导过来说，咱们今天出去聚个会吧…… ”身心疲惫的时候她总会向往优哉游哉的山野生活，她知道自己不喜欢都市的喧嚣与繁华。住峨眉山上，应该要比在大城市有趣吧，佳奇想。2017年，她离开城市，决定上山。

背着行李重返故乡的时候，佳奇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很多年，老房子破损苍凉，不复当年门庭，木花树藤蔓纠集，杂草从烂墙的砖头缝隙里冒了出来，屋子里家徒四壁，老家具上落满灰尘。但佳奇却感到很亲切，这是她一直怀念、熟悉和曾经栖身的祖宅啊。

墙角砖缝里长出的小黄花

佳奇把墙重新粉刷了一遍，又请师傅修缮老化的管道和电路，再铺上地毯和桌布，一点一点把家布置成温馨的样子，新生活徐徐展开。

佳奇买了一辆自行车，她得意地说自行车是她的“鳍”。骑车在村头田间穿行的时候，凉风吹拂着每一根毛发，发根酥酥麻麻的，像在被春日里的小兽舔舐。

电影《小森林》剧照

峨眉山不仅有新鲜的蔬果和宁静的生活，也有繁重的耕种栽植、恶劣天气对收成的破坏、交通和购物的不便、邻居大婶们家长里短的闲碎。

佳奇刚搬回来那阵子，村里每个大婶和奶奶都到她家里逛了一圈，问这问那，大家对她总是好奇的，有时还带点恶意的揣测。但是慢慢地，佳奇和村民们熟络起来了，邻居老孙会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地跟佳奇讲述他和佳奇爷爷过去的友情。佳奇每次路过淑华家，淑华总都会乐滋滋地跑去摘蔬菜，要佳奇带回家去吃。村里人家杀猪了，给佳奇送来一块肥三瘦七的肥嫩五花肉。

村里人家杀猪

峨眉山的日子是简单的、自在的，但偶尔佳奇也会有一些迷茫——自己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同龄人已经结了婚，攒了钱，爸妈希望她赶紧回家，但她还是不想离开峨眉山。佳奇觉得只有在峨眉山，自己才是彻底松弛的。在城市，弦绷得太紧，一点小事都会让她崩溃。

佳奇最近的烦恼是，她想在峨眉山上种一些热带水果，全失败了，那些植物只长叶子不结果，都有自己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