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你们“求仁得仁”吧,我“求考得考”
【《我的“私人高考史”》之十四】
黑白年代的高考考场。网络图片。
天天来“夜书房”公号读《我的“私人高考史”》的一位朋友说,都写了十几期了,还没开考,急死人了。
呵呵。好说,好说。说考就考,现在开考。
话说1979年7月7日,我早晨六点半起床,匆匆吃毕姑父、姑姑准备好的早餐,约齐王宝虎、叶景涛(宝虎家亲戚、来自要庄公社的考生),于七时许出发,走向设在建国中学的高考考场。
时值盛夏,大地渐成烤炉。河西街到处是三三两两走向中大街北端的年轻人。从一条胡同拐到这中大街上,见此情景,心中不免升起一股豪气,仿佛决战在即,脚下感觉得到跃跃欲试的力量。说是大街,那时路面以泥土居多,满街都是坑坑洼洼,一辆马车过去,都能激起几股烟尘。行至建国中学门口,见考生已经密密麻麻,塞满院内几排青砖教室之间。
我昨天下午已来踩过考点。我的考场不在这几排青砖房屋之中。沿院中砖砌甬道走到最北端,然后左转,出一小门,迎面而来的那排红砖房就是了。进第一间教室,横向穿过三排桌凳,走到紧靠北墙的那一排,然后走到最西北角那个座位,拿出准考证对一下考号。没错,我的座位就在这里了。
此时距八点开考时间大约还有半小时,考生差不多都到齐了。我慌慌乱乱扫了一下全场,见场内无一同学,无一相识。我那个位置,往前看是墙角,往右看是北窗,往后看,有一个人,不认识;往左一看,也有一个人,也不认识。我已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周围有很多人但竟然没有一个熟人,这种强烈的陌生感是我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起,正式跨入所谓“陌生人社会”,以后的路,爹娘、兄弟、姐妹、亲戚、老师、同学,都不可能随时再在左右,人生考试,正式开始。
八点到,钟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随之监考老师到位,宣布考场纪律,分发试卷。
第一场,考语文。
我对语文考试最有信心,拿到考卷后我先看作文题,见题型是“文章改写”,心神稍定,随即返回第一题。待老师一声令下,即开始奋笔疾书。
第一题是加标点符号。这难不住我。网上有那年的试题,我截屏在此。
作文题是读何为的《第二次考试》,改写成一篇《陈伊玲的故事》。我那年语文分数并不高,最大可能是作文失手。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写得如火如荼啊,火花乱冒啊,最后一数,大大超过字数,又急急忙忙,删删减减。估计属于“下笔千言、离题万里”那种。即使没这么严重,大概率也是发挥过度。后来我痛定思痛,依然不知所以然。
作文题目如下:
中午回姑姑家吃饭,休息。姑父问,能考一百分吗?我大摇其头说,能及格就好。又煞有介事地说,题目比想象的难,很多内容没学过。
下午考历史,印象已模糊。成绩出来后才知道历史分数最高,而我此刻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最轻松的一场考试到了:7月8日上午八点,考数学。
前一天晚上我在姑姑家和宝虎讨论过这门考试。我说,是规定每一门考试都要参加吗?数学我不考不行吗?
不行。宝虎说,哪有这样的,奥,那不成缺考了吗。
我说,反正考不考都是零分,直接按零分计算不就行了?
这时我姑姑说,宝虎你帮帮这个傻洪侠,不能让他零分啊,多丢人!怎么有脸回胡官屯啊。
宝虎哈哈一笑,说,大娘,这个帮不了,我们不在一个考场啊。再说,现在谁敢作弊,忘了“马连宝事件”了?
姑姑说,那是马连宝倒霉!听说作弊的人多了,哼!抓着谁算谁吧。
八点以前,我稳稳地坐在了座位上。我觉得自己参加数学考试就是个笑话。我默默打算,等数学试卷发下来,我填上姓名、考号,就交卷。数学考试第一个交卷,这也可传为佳话了。
八点到,我接过老师分发的数学考卷,满脸不屑,视若无物。我突然想起几年前那个在试卷背面写顺口溜的河南学生,那几句话传遍神州大地啊,“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我也应该写点什么,“我报考文科,为何靠数学……”。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发现试卷中竟然有一道我会的题,起码是会一半。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分啊。这道题是:
叙述勾股定理!这个我会啊,不就是c的平方等于a的平方加b的平方吗?
证明勾股定理?这个不会。
我刚才在网上查阅1979年高考数学试卷,发现了我有一个记忆,竟然错了四十多年。我一直到处说,1979年高考数学第一题是“写出勾股定理并证明”,谁知此话有两处错误:
其一,那不是第一题,而是第四题。
其二,原题是“叙述勾股定理”,不是“写出”。
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会记成第一题呢?因为这是试卷中第一道我会做的题。至于“叙述”记成“写出”,大概是我认为勾股定理又不是故事,何用“叙述”?
“勾股定理”的出现是我数学考试布满阴霾的天空中霹雳而过的一道闪电。随即一切又归沉寂,不会就是不会。
我猛然起身,举右手向监考老师示意。
老师匆匆走过来问:什么事?
交卷!我说。
老师看了一下手表,悄声喝道:坐下!
我茫然不知所措。
老师说,这才开考五分钟,规定半小时后方能离场。
我颓然而坐,装作埋头审题,实则恨不能立刻将这数学考试埋葬。此时我忽然想起滕老师的话。他在给慢班理科考生上课时曾传授应考秘诀:万一考题不会坐,那脑子和手也别闲着。碰见应用题,你就看看能不能写出个“已知、求、解”,不会解不要紧,把条件列出来,也可能得分。要是几何题呢,就写“已知、求证、证明”。看见几何图形,就想想能不能加条辅助线啊……。当时听了我很不以为然:不会就是不会,耍这种得分把戏有何益处?投机分子嘛!这会儿与其数学考场上如坐针毡,不如我也“投机”一下,能不能得分先不考虑,起码可以帮助熬过二十五分钟啊。
看题看题:
好不容易,半小时大限到了,我起身交卷,好像我是数学神童、半小时全部答题完毕是的。同考场同学有几个人偷眼看了我一下,即连忙低头答题,我则旁若无人,昂首挺胸,走出考场。
此时建国中学院内一片静寂,只偶尔有考场巡视人员走动,考生则除我之外,绝无一人。我独自走出学校,脚下越走越虚,刚才还感觉自己是“起义”,唉!什么“起义”,不过是“逃离”。
接下来的考试,无波无澜。7月9日下午,考英语,我全力应考,发现许多单词和句子闻所未闻。好在有选择填空题,我可以像赌博一样,选个a或b或c,下它一注,输赢岂在话下。
多年之后再思再想那年的数学考试,我仍是耿耿于怀,甚至有些愤怒。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英语考试,只记入参考分,人家还有选择填空题。你数学既然是必考科目,必须计分,为什么就没有选择填空题呢?至少有二十分的选择题也好啊,这样我连蒙带猜也能多得5分左右啊。
对了,那年我的数学考试得分为:8。
后来我总是对人说,就这8分,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的。仅叙述勾股定理不过得2分罢了。那6分呢?滕老师的诀窍真管用了?
【此系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