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补（小小说）| 黄元太

作者

脑补

黄元太

那年她6岁，就要到上学的年龄，可命运却给她开了个玩笑。忽然就在一天夜里得了急性脑炎，高烧不退。虽然治疗及时，保住了性命，但说话和走路一样不再顺溜了。

当她看到其他小朋友去上学的时候，她跟母亲说自己也想去，母亲叹了口气，说，你已经不是上学的料了。她说，我没事，就是说话不真，走路有点颠。母亲看她一眼，唉了一声，很无奈的样子。

转眼弟弟上学了。每次她都目送着弟弟的背影，着割猪草的篮子，在牛铃声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清晨和黄昏。

弟弟上学真是好样的，每学期都会得奖状，父亲就把他的奖状贴在堂屋的一面墙上，她打心眼里高兴。

临近年关的一天晚上，父亲和母亲的对话让她大吃一惊。

刚吃过晚饭，在外帮工的父亲回来了，他跟母亲说，我今天在支书家，你猜我知道什么了？父亲说的时候，故意跟母亲打着马虎眼。

能知道什么？还不是支书儿子上大学的事。

他儿子为啥能上大学，你不知道吧？

母亲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着狡黠的父亲，等着他往下说。

支书说他儿子每年都要吃一个猪脑子，说是能补脑。

为啥他儿子恁聪明，还是咱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娃娃。

我决定了，从今年开始也让咱儿子吃。

……

接下来父母说的什么她没有听进去，却陷入深深的懊恼中。要不是那年自己得急病烧坏脑子，自己也能去上学，也会得奖状，也会挂满墙的。她突然就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奶奶说，这人哪，缺什么就补什么，保准没错。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两岁时，走路还不稳当，奶奶说缺钙，让父亲去河里逮螃蟹，还说，多吃螃蟹腿，可以让腿硬帮起来。尽管螃蟹腿难吃，但她还是吃了。至于吃了多少螃蟹腿，她实在记不清了，但自从吃了螃蟹腿后，自己走路稳当了，却是事实。想到这里，她更坚定了自己要补脑的决心。她仿佛看见自己和弟弟一道背着书包上学的样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几乎是掰着指头数着过的。她割猪草更卖力了。她要脑补一下，她太想去上学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父亲请来了村里的杀猪头，而她也早已烧好了一大锅开水。

杀猪头很快就把猪搞定。然后叼着烟卷，一边舀开水烫着猪毛，一边夸她懂事，把猪喂得肥肥的。她心里乐开了花。院子里围了很多人，有买肉的，有看热闹的。不一会肉就卖光了，她们家只留下一个大大白白的猪头。

腊月三十是煮肉的日子。母亲照例让她烧火，她先是用火把猪毛燎干净，放进大铁锅里焯水，捞出洗净，再放入锅里，加清水没过猪头，放入姜片、大蒜、干红辣椒，倒入半瓶料酒，放入生抽和老抽，再放入八角、花椒与桂皮，盖上锅盖……猪头没有几个小时出不了锅，大火把锅烧开，再文火咕嘟。

母亲说，你看着水烧开了，就别烧恁大的火，让它慢慢炖。她点点头，心里巴望着母亲快点离开厨房。

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烧过火。她不时地揭开锅盖看看猪头，仿佛猪头也在对她笑，一副甘愿为她献身的样子。期间，弟弟好像是闻到味道了，跑过来看了几次，都被她支走了。

这一刻终于来了。她把冒着热气的猪头捞出来，拎到案板上。她知道，那两只忽闪忽闪的大耳朵是不能动的，那是父亲的下酒菜，还有舌头。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弟弟他已经够聪明了，他是不需要补脑的，但我要补，我也要上学。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刀，然后猪脑就白花花地呈现在面前。她两眼放着光，拿起一半就抓着吃起来。

哎呀呀，你咋吃起来了。你又没上学，而你弟弟在上学，还是把猪脑给你弟弟吃吧！厨房门开了，母亲看着她满嘴白花花的样子，大声嚷嚷起来。

她停止了嘴唇的蠕动，紧张地看着脸有点变形的母亲。

这时，弟弟从母亲身后走到她跟前，她顺手把另一半递给了弟弟。弟弟吃了一口，转身对母亲说，妈妈，真难吃！然后放到案子上。

你必须吃啊，孩子。你吃了以后才能更加聪明呀。支书家的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猪脑子才上的大学。咱家就指望你出人头地呢。母亲说着，把猪脑从她手里拿过来，一边哄着弟弟，一边往他嘴里送。然后看着愣在一旁的她，说，小猪娃在外面哼哼唧唧的，你去给它割点猪草吧。

她知道那只小猪娃，那是今年冬天父亲才从集市上逮回来的。

她“嗯”了一声，伸手抹一把嘴，像做了错事一样，赶忙擓着篮子向外走。

她一边走，一边回味着猪脑的味道，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看看身后没人，便哼着歌，小跑着走向那窄窄的田埂，仿佛自己已经走在变得聪明的道路上了。

作者简介

黄元太，南阳市作协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河南文学杂志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小小说月刊》《山西文学》《渤海风》《中国建材报》《河南文学》等媒体。著有个人作品集《只问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