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手书墓志《田行墓志》欣赏
《田行墓志》第一砖
砖长33.5厘米,宽34厘米,厚5.2厘米,字径1.5厘米至1.9厘米。第一砖凡22行,满行21字。第二砖凡16行,满行18字。楷书,有墨书界格。笔者不揣浅陋,兹据墨迹迻录并考释志文如下: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一、 墓志录文
大唐田府君墓志铭并序
长子法惠,不言而信,恭以远耻。仲子法明,洞晓章程,解褐任东都西市府。辞班逮养,惟兄惟弟之孝;叩地无从,陟岵陟屺之哀。号天罔极。灵金忝为义息,恸感缠怀,方申如子之诚,以答敬亲之礼。遗令薄葬,马腊封之,谨勒黄金之词,以彰白玉之莹。其词曰:
忠孝天性,礼义仁纲。有典有则,如珪如璋。学包江海,操履冰霜。令德伊茂,休名有光。其一
羡矣淑媛,作嫔明哲。察量盛德,虔仪不缺。四德早闻,三从有节。一匣双剑,九泉同穴。其二
故都西市令息振威副尉行汝州龙兴府别将护军吏部常选陈涉书。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田行及其曾祖田宝,祖父田祯,父亲田邻,均不见于史载。较为重要的是,田宝、田祯、田邻三人的履历中均有明确的纪年或具体的历史事件,可与史料互为印证,试分别浅述如下:
曾祖“田宝,随文帝开皇九年,平陈国,拜定远将军、华州刺史。”
按《隋书·卷二·高祖下》载:开皇九年(589)春正月“丙子,贺若弼败陈师于蒋山,获其将萧摩诃。韩擒虎进师入建邺,获其将任蛮奴,获陈主叔宝。陈国平,合州三十,郡一百, 县四百。”田宝于开皇九年参加的平陈之战可与上述史载互为印证。隋文帝杨坚代周之后,平陈之前,曾吸收了大量的地方豪强武装作为军队的补充,谷霁光先生在其《府兵制度考释》一书中有专门的阐述。如清河人张奫家于淮阴,在北周时即拥有乡里势力和豪侠子弟,隋文帝为大丞相时,授以大都督,领乡兵,后迁骠骑将军。庐江人樊子盖,历仕北齐、北周,隋初授以仪同,领乡兵,后参与平陈战役,位至左武卫将军等。田宝,在平陈之前未有任何的职官履历记载,由此是否可推测,他当时手下或也拥有一定数量的乡兵和部曲,后归附杨坚参与平陈,并最终以战功授定远将军、华州刺史。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按《隋书·卷五·恭帝》载:大业十一年(615)“从幸晋阳,拜太原太守。寻镇京师。义兵入长安,尊炀帝为太上皇,奉帝纂业。义宁元年十一月壬戌,上即皇帝位于大兴殿。”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先是大业十三年(617),李渊带兵进入长安,并拥立代王杨侑为帝,改元义宁。义宁二年(618)三月,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弑隋炀帝杨广于扬州江都宫,五月李渊受禅即帝位建立唐朝。田祯拜为谏议大夫的时间当在义宁二年五月之前,而其辞禄不仕,隐于太少二室,或可从侧面印证当时云谲波诡的政治形势。在李渊代隋自立已成路人皆知的情形之下,对于忠于隋王室,不愿仕唐的田祯来说,归隐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其子田邻,与其父一样,亦不泯其忠节,在唐朝建立后的二十八年,仍旧坚守不仕,正如志文所言:“太宗皇帝贞观廿二年,有制棱杨,拜散骑常侍,佯狂不仕。”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撰文者南阳张灵金,为田行义子,其人不见史载。从其所署的职官身份来看,在他撰写该墓志之时,还没有获得朝廷授予的实际官职。将仕郎为文散官,从九品下阶。轻车都尉为勋官,从四品上阶。而“吏部常选”,应该是其获得的一种特定身份。即《全唐文》卷九六五《请定科目选官事例奏》中:“如有出身及正员官,本是吏部常选人,则任于吏部不限选数。”所谓的“吏部常选人”,进一步讲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指那些已经通过礼部考试,进士及第获得出身后,还需经过吏部身、言、书、判的考试,才能获得实际官职的士子。第二类是指已有官者,罢官满选后,也必须赴吏部考试,合格后方能继续授官的人,即正员官。张灵金便属于第一类的“吏部常选人”。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关于“吏部常选”的定义,迄今还有较大的争议,一种观点将“常选”等同于常选之制;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常选”就是一种身份和资格,这种看法以日本学者杉井一臣最具代表性,他认为:“常选”具有两种意义,一种是广义的“常选”,包括现任官和前资官在内的出身获得者;一是狭义的“常选”,指特定的官员身份,即:虽经各种途径获得出身,但未能在吏部、兵部的诠选中取得合格资格的人。这种常选的资格高于散官,而获得散官并不等于获得了对应吏部诠衡的资格。杉井一臣对于“常选”广义、狭义的划分,较为合理,但他认为狭义的“常选”,指特定的官员身份,该说法似有失严谨,“常选”仅仅只是一种特定的身份,并非特定的官员身份。
《田行墓志》第一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
继东都西市令之后,陈涉所担任的职事官为七品的“行汝州龙兴府别将”,所领武散官为振威副尉,从六品下。按《旧唐书·职官志一》载:“贞观令,以职事高者为守, 职事卑者为行,仍各带散位。” 也就是说以比较低的散官阶,充任较高阶品的职事官,谓之“守”,而以比较高的散官阶,充任较低阶品的职事官,谓之“行”折冲府是唐代府兵制的基层组织,府兵制,起源于魏晋,历经南北朝和隋,至唐太宗时期达到鼎盛,驻扎于各地的府兵,对内上番负责京城的宿卫,对外可机动调遣进行征伐,是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新唐书·卷五十·兵》载:“太宗贞观十年,更号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诸府总曰折冲府。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号,而关内二百六十有一,皆以隶诸卫。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人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别将各一人,校尉六人。”但自太宗朝之后,高宗,武周时期,“天下久不用兵,府兵之法寖坏。番役更代多不以时,卫士稍稍亡匿,至是益耗散,宿卫不能给。”至玄宗开元年间,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府兵疲弱,不堪所用,最终名存实亡。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按《新唐书·地理二》载,汝州临汝郡,有县七:梁、郏城、鲁山、叶、襄城、龙兴、临汝。府四:龙兴、鲁阳、梁川、郏城。按照唐代折冲府因地定名的原则,龙兴府应设置在龙兴县境内,又龙兴县为证圣元年,分郏城、鲁山置武兴县而来。武周时期为了拱卫东都的需要,于郑、汴、许、汝、卫等州增置特种府。《文苑英华》卷四六四《废潼关雍洛州置开郑汴许卫等州府制》载:“郑州、汴州、许州可置八府,汝州可置二府,卫州可置五府,别兵皆一千五百人。”龙兴府的设置或正在此时,只是武周时期并不叫龙兴而叫武兴而已,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有待新出墓志材料的左证。另外,龙兴府别将职官七品,而陈涉所领勋官为从三品,由此亦可间接反映出唐代自高宗以来折冲府授勋多滥的流弊。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四、书法价值
唐王朝建立之后,由于历代帝王的重视,书法创作实现了极大的繁荣。尤其是唐太宗李世民独尊王羲之书法,以帝王之尊,确立了王羲之“书圣”的地位。上有所好,下必行焉,举国上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黎庶百姓,莫不以临习王羲之书法为风尚。而在全国性的科举考试以及吏部的官员诠选中,书法均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科举之目中就有书学一科,以书取士,“凡书学,先口试,通,乃墨试说文、字林二十条,通十八为第。”《新唐书·卷四五·选举志下》又载:“凡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辩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纵观陈涉的书法,虽然部分字体笔划稍有瑕疵(或因是在砖上书写,用笔不如在纸上爽利,故有涩滞之感。)但确属楷法遒美之类。其结体开张,妍丽俊秀,舒展挺拔。用笔潇洒,徐疾有致,沉实遒劲。笔划犀利明快,提按分明,弹性十足,点画与点画之间不时有行书兰亭的笔意,使转流露砖上。字体深受褚河南《圣教序》的影响,字形清爽有张力,字内空间疏通有生气。整体来看,书者深受二王以及褚遂良的影响,整体呈现出不偏不倚,不激不励,文质彬彬的中和雅正之美,其中庸合度的风神完全脱胎于王羲之书法,代表了初唐以来流行的书风,章法上虽偶有随意不羁的流露,但却更显血肉生趣,虽千载下,唐风扑面。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迄今为止,关于唐代书法的研究,大多都聚焦在有代表性的唐代书法家身上,如初唐的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盛唐的李邕、张旭、颜真卿,中晚唐的柳公权等人,还有大量的不知名书法家,拘于可资参考材料的限制,而很难对他们有一个微观深入的认识。尽管有大量的墓志出土,书者除了上述部分著名的书法家之外,大部分也都是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且碑志经过刻手的二次加工,已很难完整反映出书者真正的书法风貌,只能如启功先生所说的“透过刀锋看笔锋”,所以唐人直接书写在砖上的这类墨迹墓志便显得弥足珍贵。这些墨书墓志应该是除了传世的唐代名人真迹,唐人写经之外,最需要值得关注和重视的书法作品,对于立体呈现唐代的书法创作有着至为重要的研究价值。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田行墓志》第二砖局部
作者简介
张驰:自署仰澍斋。从事IT工作,金石爱好者。偶作小文,散见于《金石研究》、《陇右文博》《青少年书法杂志·青年版》《敦煌研究》《文献》《书法丛刊》等。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