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兰

    见到《叶盛兰和叶派小生艺术》一书,我非常高兴,但是,一看此书的印数只有1070册,又十分伤感。
    北京市现有人口1100万,一万人还合不到一本,如此冷落这位大艺术家,不能不引起我的无限感慨,令人“白头骚更短”。不过,我想,此书能够面世,跟我“同居相怜”的纪刚老兄一定已经尽心竭力,我也就不好对此书的版式、装帧、规格说三道四了。唯愿出版事业走出低谷以后,还请纪刚老兄筹划和主编,为叶盛兰出版一册图文并茂的高规格研究专集。某虽不才,但敢毛遂自荐,愿当一名骨干作者。
    我自幼酷爱叶盛兰的表演艺术,随著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文化水平和艺术欣赏力的提高,我对叶盛兰的表演艺术更为理解和珍视。又由於我和叶盛兰同坐1957年“右”字科,因而对叶盛兰的表演艺术具有份外特殊的情感。
    细算起来,我看过叶盛兰主演或与他人合演的好戏有:《罗成》、《周瑜》、《吕布与貂蝉》。《木兰从军》、《奇双会》、《八大锤》、《借赵云》、《监酒令》、《黄鹤楼》、《卖油郎独占花魁》、《白蛇传》、《周仁献嫂》、《凤还巢》、《红梅阁》、《玉堂春》、《穆柯寨》、《得意缘》……叶盛兰给马连良配戏,不但交相辉映,而且有一种兄友弟恭的亲切感。我觉得师兄马连良对才华横溢的师弟叶盛兰非常厚爱和赞赏,在合作表演中不知不觉流露出来。叶盛兰唱的是小生,差不多每戏必与旦角合作。我看过他跟张君秋、言慧珠、章逸云、翔云燕、杜近芳、李慧芳的合作演出。叶盛兰和张君秋是旗鼓相当的两强,光彩不相上下,戏路也不合辙,不是最恰当的对子。章逸云和翔云燕在艺术上弱了一些,与叶盛兰的合作难以相得益彰。李慧芳水平不低,但在艺术风格上是南派,跟叶盛兰的合作偶尔为之还是可看的。我觉得,叶盛兰的最佳合作者是言慧珠和杜近芳。叶盛兰跟言慧珠合作得松弛、默契、合拍,跟杜近芳的合作最有激情,光彩夺目。
    言慧珠聪明美丽,学梅甚得形似。日wei时期正好年轻,又带点荀派的媚和筱派的妖。梅派正宗有时对她颇有微词。 1962年6月的一天,在东总布胡同22号老中国作协,徐兰沅给作家们聊戏。当时正值“广州会议”之后,我已摘掉“帽子”,也去参加这个活动,跟冰心和浩然同桌。徐兰沅拿言慧珠的表演跟梅兰芳对比,指出很多毛病,都很切中要害,但话说得未免苛刻。我最初看叶盛兰和言慧珠合作时,叶盛兰不到三十,言慧珠好像比叶盛兰小五岁,都是“青春型”演员。打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有点像三浦友和与山口百慧。他俩合演的《奇双会》,充分演出了郎才女貌的少年夫妻的闺房情趣。十几年后,1957年我又看他们重演此戏,他们都人到中年,艺术上已经成熟,言慧珠的台风深沉凝重多了;两人表演起来,既有优雅大方,又有青春再现,十分好看。叶盛兰和她合演《木兰从军》,一个“男”木兰,一个女木兰,那真是各有千秋,谷生双秀。我听过言慧珠反串小生的唱片,够得上叶派味儿。梅兰芳的〈白门楼〉唱片我也听过,那是姜妙香的味儿。
    我觉得,叶盛兰和言慧珠合作,是赛着演;叶盛兰跟杜近芳合作,是捧着演。
    解×前,杜近芳和杜近云在大lu戏院登台露面,我就看过她的戏,已经引人注目。但是,她在艺术上的成长、成功和成名,是由于跟叶盛兰的合作才得以实现。五十年代,叶、杜合作演出,每戏都是京华盛事,《柳荫记》、《白蛇传》,可称前无古人而至今尚无来者的杰作。我的观感是叶盛兰对杜近芳的提携,有如当年马连良提携他。可惜,由於反you,他俩的《南冠草》未能演出,实乃一大憾事。反you毁了叶盛兰,也耽搁了杜近芳。没有叶盛兰在艺术上的引导和照耀,杜近芳的艺术也就无法攀越新的高峰。这真是一损则损,一荣则荣。
    叶盛兰唱小生而挂头牌,确实是shi无前例;然而也是势所必至,不如此便别无他途。他的艺术高度,已使他很难搭班挎刀。浅水养不了大鱼,谁挑班都不愿有个“欺主”或“犯上”的配角。我看过叶盛兰跟筱翠花合演《红梅阁》,跟荀慧生、尚小云合演《得意绿》;连这三大名家都相形逊色,别人可怎麼好?
    我说一句非过头的话:如果没有叶盛兰的艺术成就,京剧小生这个行当很可能被××命×取消了。解×以来,有多少貌似内行的力笨,打算以老生或武生取代小生,都未能得逞,就因为叶盛兰这座丰碑是推不倒的。
    叶盛兰塑造的周瑜、吕布、罗成的舞台艺术形象,给三国演义增色不少,更使艺术粗糙的《隋唐演义》“蓬筚生辉”。……,一个演员一辈子演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便是大艺术家。梅兰芳演出了赵艳容、虞姬、杨贵妃。程砚秋演出了张慧珠、薛湘灵。还有周信芳的萧何、徐策,马连良的诸葛亮,荀慧生的红娘,盖叫天的武松,李少春的林冲,于是之的王利发…叶盛兰也是有自己专利和独占人物的大艺术家。
    徐悲鸿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叶盛兰兼而有之,所以才遭到划you的e运。我也是一傲两得,因此跟叶盛兰有难同当。1957年秋,我的全×大批×盛极而衰时,对叶盛兰的批×正方兴未艾,我每天都密切注意批叶的动静。在闭门思过、借酒浇愁的日子里,我曾经以叶盛兰为人物原型,写过半篇小说,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可惜底稿现已不存,否则现在可以续写发表。不过,在我复出后出版的几本书中,如长篇小说《地火》中的主要人物叶荷,《草莽》中的重要人物叶雨,都有对叶盛兰的dao念之意。
    我和叶盛兰划you后,叶盛兰偶有演出,我曾破帽遮颜过闹市,偷偷听过几回。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祟,我看他和张君秋、杜近芳合演《西厢记》,和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戒、李少春合演《赤壁之战》,和袁世海合演《九江口》,都有点束手束脚。待到我看他和雪艳琴合演《井台会》,屈扮咬脐郎,直觉得欺人太甚,忿而“抽签”,从此不再看戏。所以,他参加演出的《金田风雷》和《白毛女》,我没有看过。
    我熬到了平fan,重返文坛,在创作上“盛况空前”了一阵子,出了成果也出了气。令人痛心的是,叶盛兰却“中锋在黎明前si去”,没有看到平fan结论,没有再展雄威。呜呼:木秀於林,风必摧之。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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