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义叙事 | 你真的会阅读一张照片吗?②

《人类环境》,1969年,摄影:杜安·迈克尔斯

影艺家按:本次推送#你真的会阅读一张照片吗?#专题的第二辑:多义叙事。我们之所以译介《看见事物》(Seeing Things)这本小书,是为了手把手带领读者读懂一幅照片,它的语言洗练、亲民,一读便懂。

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街头摄影师乔尔·迈耶罗维茨,他挑选30位摄影大师的30幅代表作,暂且不细论其创作背景和社会意义,而是就画面本身深入观看,解读摄影瞬间的思维和动机,这里包括直觉、时机、观点、等待以及摄影师趋近事件核心的勇气。

点击标题回顾第一辑:街头这个舞台

第二辑:多义叙事

文 | 乔尔·迈耶罗维茨
编译 | 赵倩男

动态电影向观众讲述一个确定的故事,静态的照片是否也能承担叙事的职责呢?这个问题可能需要更慎重地探讨,但有时候把一张满是小人儿的照片放大来看,仔细体察每一个细节,观者的确可以自己编出一个故事,而且可能是多义的,不确定的,是个没有开始没有结局的开放性叙事。静态照片的这种叙事性既体现在对真实瞬间的巧妙截取上,也体现了摄影师对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场外预判。

1.潜台词

纽约,2000年,摄影:梅兰妮·英齐格
梅兰妮·英齐格(Melanie Einzig)喜欢置身街头。她有一双发现未知巧合的眼睛,而且她拥有在瞬间串联一系列小故事的智慧。
起初,这也许是个平淡无奇的街角,什么也没发生。然后,有人走进了她的视线,接下来是另一个,又来了一个。随着人们在她的取景器里来来往往,她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偶然相遇的陌生人身上,他们擦肩而过,也许根本不认识彼此,但就在某一刻,陌生的相遇组合出了一些新故事。
艾英齐格似乎在解读街头稍纵即逝的潜在意义,她对自己说:“哇!真是不错的一天,阳光明媚,看那对拥抱的爱人!可是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走路踉跄,我得盯着他,以防他随时摔倒,需要帮助。哦,又来了一个肩膀上站着一只鹦鹉的男人。等一下,那只黑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你能在不相干的人物中读出这些这些潜在关系,就说明你开始观看眼前的世界了。

试着站在一个街角,或者任何你喜欢逗留的地方,就看看世界会带来怎样的偶然。一边观察,一边在心里默默说出你看到的事情。这些故事,这些关系,在一瞬间开始又结束,但因为你目光的停留、按下快门,它们得以在四边有界的取景框里真正发生。

2.你能看到一个故事吗?

摔倒的男子,1967年,摄影:乔尔·迈耶罗维茨

一个男人躺在路边,两手伸开,他好像是刚从便道上跌落下来的,而且像是被旁边拿榔头的人攻击了。然而,这一切只是猜测。
也有可能他刚刚从巴黎地铁站的地下通道走上来,突然感觉虚弱摔倒了。正好,一个建筑工人拿着榔头从他身旁经过。我们无从知晓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画框外有什么正在发生,我们只能凭借画面信息去猜测。
这张照片并不是要讲述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它只是要抓住观者的视线,甚至是提出一个问题。
当我们不能确定画面描述的是什么,以及它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解读往往是多义的,答案也是模凌两可的。其实不确定性在艺术里是非常重要的,他让观者对作品保持持续的好奇和思考。摄影好像能在一瞬间记录所有关于事件的细节和信息,但不一定是真实的故事本身。

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不同的目击者看到不同的侧面,摄影能向我们展示所有画面的细节,但唯独无法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3.事情不总是你看到的那样

马棚,1967年,摄影:托尼·雷-琼斯

作为年轻摄影师,我们常常告诉自己要全面观察眼前的世界,以便能在一张照片里尽可能多的抓住事件细节。
这张照片是在英国乡间集市上拍摄的,是一个很好的案例,它让我们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常场景是如何被多义解读,甚至产生有趣“误解”的。
阴影里的那个男人是谁?他的太阳镜和坐姿很像黑手党大哥,但他可能只是个普通朋友。旁边的年轻男孩呢,他看上去在讨好大哥,但也可能只是刚拿了杯饮料要坐下。再看看旁边那匹马,它脖子和头形成的姿态几乎和男孩的一样,好像他们是两块契合的拼图。

但是这匹马到底在这里干嘛呢?没人注意到它站在那儿,甚至有一瞬间感觉这匹马好像站在了椅子上,这种类似“歧异”的不确定性正是解读照片的有趣之处。

4. 人类环境

《人类环境》,1969年,摄影:杜安·迈克尔斯
当我们看见一系列照片的时候,往往会把它们串联成一个故事。有些摄影师就喜欢讲故事,他们喜欢让观者的视觉想象发生联系,从而形成叙事。杜安·迈克尔斯(Duane Michals,1932年—)就用了类似连环画的方式拍摄。
在第一行的照片中,一个男人站在地铁站台上,列车停站,又驶离。由于长时间曝光,列车窗户透出来的光和站台挂钟的光都一片白亮,看不见细节。第二行,随着列车开动,站着的男人在椭圆形的光核中逐渐消解。第四幅照片里,列车已经不见踪影,光核变成星系。最终,男人彻底消失不见,我们随着他消失的方向看向深处,只能感受到在无限的空间内,光核形成的星系不断旋转。时钟也随之旋转成为更遥远处的一个星球。
看这一系列的第一张照片和最后一张照片,它们已经完全不同。从一个地铁站台站着的男人穿越到一幅深远的星系图,我们谁也无法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这样的旅行。

如果说人类也是幻觉的产物,那么迈克尔斯将人类又归为幻觉了。他用六张照片,将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融合成一个关于“人类环境”的叙事。换一个思路,如果将现在一头一尾的两张照片作为这一系列的开头,又会讲出怎样的故事?

5.小说

凡尔赛宫,1985年,摄影:路吉·基里
观看的视角决定了我们看待一个场景的方式。
摄影师此时站在宫殿的阳台上,向下看去,诺大的广场向远处延伸,仿佛公园里的步道,游客小得像蚂蚁。路吉·基里(Luigi Ghirri,1943—1992年)擅长用夸张得方式表现比例,让照片看起来像一张画,或者一幅西洋景。

在这个柔和的夏日午后,明朗的金色光线给画面增加了故事感,让我们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左边建筑的拱形门廊重复排列向画面之外延伸,这里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布景。

画面中的游人那么小,我们知道他们本来的身形,可是照片改变了他们的大小。视角改变了对形体大小的认知,也改变了观者对真实的体验。法语中有个词汇专门表达这种视觉体验,叫“trompe I’oeil(愚弄眼睛)”。实际上,摄影师也可以做愚弄观者眼睛的行当,他们擅长用艺术的形式去改变人们对具体空间的心理认知。

专栏作者 _ 赵倩男

杂志编辑

北京电影学院图片摄影MFA,独立摄影师

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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