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黑精灵》【六】
洪枫达这个名字响的很,但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他。他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面,有事总委托给儿子洪海光出面,而实际上他却操纵着一个庞大的生意网络。许多人只闻其名,他本人也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往,谁也搞不清他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在不少人的心目中他是个神秘人物,因为在许多事情上,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他突然就会插上一手,让你不得不在乎他,恐惧他。据说他在武学上也很有研究,不过这更是外人不得了解的秘密了,他总是把自己藏得很深的人。
他的儿子洪海光也像他一样富有心计,做事稳妥,所以洪枫达很放心地把生意上的事交给他去办理,自己却对古董之类的东西产生了兴趣,什么古玩被他看中了,就是千方百计也要搞到手。他收集了许多珍奇古玩,仿佛这些是他唯一的爱好。
洪山山在洪家是个与众不同的角色,他与父亲洪海光、爷爷洪枫达大相径庭,祖上的深沉多谋几乎没有遗传到他身上一点,他有他自己的个性。
洪山山极爱出入舞场,他的舞跳得极棒,人也帅极,被舞迷们誉为“舞王”,他自己也认为当之无愧。
家里是洪山山极不愿呆的地方,他总觉得在家里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感。面对的是一张张古板阴沉沉的脸,那种气氛,那种令人窒息的家庭气氛他一点也受不了,所以他努力逃避这一切。他喜欢自由,不受约束,他不愿像父亲那样整日奔波于金钱的交易,只想轻松自由地活着,活得潇洒,活的自在。
洪山山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 ,这大大辜负了洪枫达的期望,这孩子别的爱好没有,偏偏对武功有兴趣,洪山山是他唯一的孙子,当然洪枫达疼爱至极了,无论有多少事困扰在心里,只要看到山山,就会由衷的产生一些宽慰和欣喜,所以,许多事都依着山山。既然孙子想学武功,就教给他,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即使不以此闯荡世界也免得受人欺负,再说,山山是棵独苗,武功传给他也是正理,兴许以后……
总之,洪枫达是老谋深算的。
洪山山是个不很细心的男孩,他从不留意周围的一切,而他自己恰恰是所到之处令人注目。他衣着总是很简单,似乎钟爱白色,常常就那么一身白装,白的潇洒,白的飘逸,配上那副冷漠的表情,使他显得那么骄傲,那么漂亮。你不能不承认,洪山山是出色的,不管怎样形容描绘,总之,见了洪山山一面,你就别想再忘记他。
和洪山山关系最好的要数李飞了,他是洪山山从“金龙帮”的人手中救出来的。因为年轻气盛的李飞曾得罪了“金龙帮”的人,“帮主”冯虎派几个手下寻仇报复要治李飞于死地。李飞虽有一身好功夫却无奈对方人多势众,难以抵挡,正在危难之际,幸亏洪山山路见不平伸手救了李飞,从此二人成了生死之交。李飞比洪山山大,所以洪山山称他为飞哥,两人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李飞自幼父母早亡,只剩他一人流浪街头,幸而被一位拳师收养,不但练就一身武功,还养成了正直倔强的个性。后来那位拳师因病而逝,李飞为他守孝三年,胜似亲生。这以后他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空有一身好功夫,却只能靠打短工凑凑合合过日子,今天这里,明天到那里,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安身之所。洪山山几次三番想帮他都被拒绝了,这使洪山山更敬重这位有骨气的朋友。
刚吃过晚饭,洪山山便要驱车出门。对于洪山山,洪枫达不担心什么,他自己只要不惹事,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只要孙儿高兴,想干什么由他去做好了。洪海光就不同了,他不希望儿子像小野马一样到处乱胞,于是,看见山山要出门便阴着脸问道:“山山,哪里去?”
“出去兜兜风呗。我说爸爸,你也该出去走走了,真亏你在家里能呆那么长时间,要管你最好去管一管我妈,别让她总往牌场里跑,再这样下去,她会把你的钱都输光的,人家男的输了钱赔老婆,妈咪输光了钱可千万别把您赔进去。”说完做了个鬼脸一踩油门冲了出去。洪海光满脸怒气,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对父亲说:“爸,都是您惯的,看他放肆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这样对我说话。”
洪枫达看了看儿子,用低沉的声调说:“山山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你也真该劝劝玉瑾了,她打牌打的确实够凶的。”说完闷闷不乐地回房去了,只剩下木然的洪海光站在院子里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有多苦。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宁愿她输钱,宁愿她整天泡在牌场上,也不愿她整天呆在家里在眼前晃来晃去。”
的确,洪海光有许多难言的苦衷,但为了维持这个家,他不得不强忍着。
不用猜,洪山山一定是去找李飞了。
李飞住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里面住的全是贫民,东西堆得乱七八糟,走一步绊三绊,车根本开不进去就,洪山山只好把车停在胡同口,下了车朝李飞住的地方走去。人还未到就喊上了:“有人吗?屋里那位,请出来吧,轿子在外面等着呢。”
“你胡叫什么?”里边有人搭话了,说话的正是李飞:“别叫得邻居不得安宁。”
洪山山推门进来说:“快走,今晚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呀,除了舞厅还是舞厅,晚上你能去哪儿?”李飞随着洪山山出了屋,由于门太低,两个人都得猫着腰出来。
“时间长了要换换口味,今晚咱不去舞厅,去兜风如何?”洪山山好像在征求李飞的意见。
“我无所谓,去哪儿都一样,谁让我是你哥呢。”李飞逗趣地说。
“那咱们就去海边。”
“海边?怎么想到海边。”李飞感到意外。
“你看今晚的月光多好,我带的有酒,咱们到海边观月饮酒,最后再来个对练怎么样?”
“嘿,真有你的,怎么想出来的,想不到你还有这雅兴。”说着照洪山山当胸一拳,洪山山连忙往后一闪嬉笑道:“我说飞哥,还没到地方你就想开战?别急嘛。”
“出发吧。”李飞笑着说。
“你的门还没上锁呢。”
“不用锁,我这儿不怕贼偷。”
“要是没丢东西多了东西咋办?”洪山山调皮而又神秘地鬼笑着逗李飞。
“多什么?”李飞有些发呆。
“多个长头发、会说话的大号洋娃娃呀!”
李飞这才会意,不由大笑:“山山,你可真会幻想,但愿会是真的,我这儿正缺人看家。”
说着两个人一齐笑着勾肩搭背上了跑车。
月光下的海滩好迷人,洪山山与李飞跳下车,选择了一块好地方,铺了一块方巾摆上酒对饮起来。
忽然,李飞神色异常地站起身,眼睛死死地盯住一个地方。洪山山被他的举止搞懵了,以为李飞犯了什么毛病,也跟着他站了起来,问道:“飞哥,你怎么了?”
“别出声,你瞧!”李飞示意洪山山不要说话,并伸手指向洪山山背后。
洪山山被李飞神秘兮兮的举动搞得有些紧张,连忙转身向李飞指的地方望去。
只见在离他们不远的海边,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李飞和洪山山心里同时跳出一个念头:“自杀!”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洪山山故意问道:“飞哥,你说那人站在那儿干嘛呢?”
“我怎么知道,但不会有什么好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海边,八成是有什么事想不开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看着一个大活人往海里跳吧。”洪山山急切地说,“这黑灯瞎火的,他要真往海里一钻,救都来不及!”
“当然不能看着让他跳海,但现在人家好好地站在那儿没跳呀,你敢断定人家就是要寻死?”李飞说话有点犹豫。
洪山山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万一人家不是寻死,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讨人嫌吗?可反过来说,那个人要真的往海里一跳,到时候就是着急也没办法。此刻,两个人谁都没有饮酒赏月的雅兴了,竟然为一个与己无关的人犯起愁来。最后还是洪山山果断一些 ,他拉着李飞向那人走去,边走边说:“管他跳不跳海,我们只当是邀请他来喝杯酒,免得站在这儿揪心。”
等接近了那人,两个人才看清楚,临海而立的是个长发女人,穿着深颜色的衣服,静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若不是头发被海风吹得飘飘扬扬,真会被人误认为是一尊雕塑。
良久,那女人才转过身来,由于还有一段距离,看不清她的脸。她似乎早就知道背后有人,看到洪山山他们俩没有半点意外之感,倒是让洪山山两人觉得是自己打扰了人家的平静,因为从目前的情景看,这位小姐并没有自杀的意思。只见她用手很自然地拢了拢被海风吹得有些零乱的长发。
月光下,她姗姗地朝洪山山他们走来,好像是故意嘲弄这两位好心人似的从他们身边飘然而过,并向他们投以短暂的一瞥,那目光在洪山山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也许是那一身素白吸引了她。而就是这仅仅几秒钟,洪山山便捕捉到了那张脸上最为生动的部位,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双亮亮的、灼人的眼睛。
他们本以为那位小姐会同他们说话,可人家理都不理径直而去,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这才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也停着一辆车,那位小姐上了车调转方向,临走时又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虽然月光下看不太清,但洪山山还是发现,那女子的眼神怪怪的。
“老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太多事啦?”李飞自我解嘲地说。
“别说了,咱们纯粹是杞人忧天,也许人家也是赏月的,恐怕是咱们扫了那位小姐的雅兴。”
“我还怪她扫了咱们的兴呢!装神弄鬼的往那儿一站,不是故意吓人是干什么?”李飞有点愤愤不平。洪山山拉着他回到原来的地方笑着说:“何必为这件事不高兴呢,她走她的,我们玩我们的。不过这位也真怪,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跑到海边,够胆大的。”
“你以为女人只有寻短见才到海边呀!”李飞冲洪山山说:“这么晚了一个女人单独呆在这儿,不一定是纯粹为了赏月,我看,她肯定还有别的事。”
“你就别胡说八道乱猜啦,我倒发现这位小姐很特别。”
“特别?有什么特别的,我看不出。”李飞心不在焉地端起酒杯说。
“我发现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对,良家少女一般夜里是不会独自一人到这儿来的。”李飞又刺了一句。
“你胡说什么!我说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孩是因为她很特别,而不是说人家不好。”洪山山有些激动地说:“她那双眼睛格外有神,很亮又很冷,就像落在海里的星星。”洪山山说话的样子很认真。
“哟!山山,你什么时候变得注意起女人来了,我可是第一次听你谈女人。”李飞大呼小叫地故意嚷嚷,并且还站起来围着洪山山转了一圈,故作吃惊地瞪着眼睛,几乎是贴着洪山山的脸问道。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那位小姐有些神秘。”洪山山解释道。
“神秘?”李飞一下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朝那女人隐去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对洪山山说:“喂!你别用这些令人发毛的词来形容她好不好,什么特别、神秘,你还不如说她是幽灵呢。好!到此为止,咱们接着喝酒,把那个奇怪的女人丢到一边去,管她特不特别,神秘不神秘。”李飞说着端起酒一饮而尽。
洪山山不再说什么,但他仍未从刚才的思绪中转过来。月光柔柔地洒下,罩在海上,罩在沙滩上,也罩在洪山山的脸上,他那身白装在月光下格外耀目。
有些人常相见未必记得清,有些人偶然一面之缘便可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