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兄——《东篱故事》选登
称杨剑鸣为老兄亏又不亏,亏的是我俩同为1960年出生的人,不为亏的是我属老鼠他属猪。
1960年那个年头出生率极低,存活率更低,我周围60年出生的人极少。三年的自然灾害到了60年可谓登峰造极,树叶树皮都能活人。
我几乎找遍了各种角度,也抓不住剑鸣兄的神韵。
不甚熟他时,他的神情对你是含着的,展露出来的也是小溪淙淙。
有时眼光里没有温度,说是矜持却也不是端着;热乎起来的笑有些烂漫,眼睛眯着,肆意而绝无夸张。
看起来就像一块玉石。
只好拿东篱的一尊小像来喻他。
生冷场合闭着眼,用心去旁观世间冷暖;若是开了眼,也有烟花三月的表情。
二者形去远,只能想那个神似。
未闻其人,先识其字,几幅都挂在东篱的显眼处。
一问说是杨剑鸣的。
我看书家的字,只看是否赏吾心悦吾目,能否对上我的心思、趣味,骨架、来路、笔墨、意兴、境界这些高深的道道,看字时一概屏蔽。
够得上文人书画的,必有气味相投的一面。
世间的书法说起来并不复杂,也就大致为两类:一是专要写给别人看、别人赞的,心里装的都是他人。貌似好看,形意上却乏缺入心的力道。
有些只是写给自己的,纵横肆意,偏在自己的心尖上耍。就像吹个箫,弹个古琴,自己跟自己玩。一上舞台,思想、身体端起来,便是表演了。
失了真切。
在我眼里,剑鸣兄的字属自恋型的,行草看似平易、亲切,却刻意避那一个媚俗。就像是在市井里开一处自己的菜园子,面对闹市人来人往,大白菜和菊花并存,偏没有高矮。
你莫看他的字流畅、润柔,笔划里却藏着骄傲。
他算是个老东篱。
一个小院、一间草堂初就,第一副对联便是由他书写。
实心要酬答与堂主三十多年的交情。
相识时堂主才十七岁,瘦得跟风中的一杆芦荻,在芦岭矿里一头蓬发,刻意要显出文艺范、美术范。
他看着沈怀远这几年折腾,时常把自己弄出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地感到心痛。想来东篱怕再添麻烦,所以在东篱又很少见到他。
前日在一起吃酒,他说怀远你朋友多,我去给你写几幅春联送人吧。
结果跟一头牛一样,在东篱累了一下午。
好些关于他的传闻、说法,屡屡在脑子里要勾勒出他的肖像、性情。
说得比较多的称他骄傲自大。
有的国内享誉盛名的大家,他都要批得体无完肤,偏说名不符实。
有一些人就暗地里、肚子里讥诽他:就你杨剑鸣能,还不是照旧窝在相山公园的侧街里写字?
仅这一条就让我对他大感其兴趣。
书法叫吹嘘成那个样子,不免掺杂欺世盗名之徒;在小城侧街里写字的,为何就不能指摘北京城高堂庙宇写字的不是?
真乃奇谈怪论。
有一日老余拿刚当选了中国书协副主席的他朋友的字给剑鸣看,剑鸣就赞他写得文雅,字有气质。
老余就觉着这个杨剑鸣眼光毒,他朋友是首师大博士生导师,一身书卷气。
堂主老沈也说杨剑鸣骄傲自大。
不喜传播名声,自己跟自己玩书法,哪个圈子都不沾,几十年写下来,还是个心远地自偏的架把式。
他说的剑鸣兄的这一条更是让我大为折服。
一世百年,打小父母管着,后来学校里老师管着,到独立意义的法人了,单位里还得受领导管着。
想自己创业,自己当老板,工商、税务、城管,管你的人更多了。
缝隙中寻到自己个爱好了,你还得俯身甘为受众管着,也太悲催了吧。
爱好爱好,就是真真正正的爱自己所好。不说自己想说的话,说啥?不跟自己玩,跟谁玩?
我跟剑鸣打过几次照面,呼呼啦啦的满座人,说不上几句话。
彼此客气,客套几句,便转过脸去。
仅仅守着传闻揣摩,我还看不清他。
初次相识,强拉他合个影,他也是闭着眼自逍遥,懒得配合你的表情。
他这一显像,倒把马尔的兴致勃勃揭了层皮。
他其实是个很欢腾的人,语言天赋极高,北京话、天津话、上海话拿捏得特别到位,模仿个腔调出来,能气死一帮子说相声的。
待人并非硬硬生生,你也说不出他哪里傲持。
有一日我和他在东篱琴园候着老沈南京来的朋友,算是结结实实的和他聊了回天。
人说他的所谓的“骄傲自大”,不过是不愿随波逐流的实在、率真。
画几十年的画,写几十年的字,你不该画出个样子、写出些声色?有啥值得自我膨胀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满脸真诚,并无不屑。
他尤其厌恶炒作。
你拿出的字,还赶不上过去私塾先生的水平;鲁迅先生后半辈子用力在文章上,不经意都能把字写成那个样,我们还有啥敢拿出来炒的?
说到此处,他才略略有些激动。
东篱的傍晚安详,我和剑鸣兄各手持一杯清茶,深一句浅一句的乱戳。
我便对他有了真切的概观,做人决不伪饰,待人彻底真实。
高高低低的秤砣在自己心里把持着,无论何时何地,也绝不低溜个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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