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离书最近的地方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人生四十,回首往事,沧桑深处,来时之路,给我希望信心执着勇气的,除了性格中的努力进取,就是爱上读书。
我这个冀中乡间女子,一路十八桥史家桥王氏小村,我的王氏父母(母亲也姓王)给予我肉身的同时,也秉承了祖上嗜读的坚持不懈。就像土改时的爷爷,文革时的父亲,总不甘心现实的平庸粗糙,冒着各种书被烧毁,人被批斗的风险,偷着藏着掖着读各种文艺书刊,学着像书中的男子,举止操行有着村上人家没有的书香气质。
幼时,爷爷早逝。关于祖父酷爱读书的往事,在左右邻居嘴里疯传。地主家的账房先生手不释卷,枕头底下,柴草房里,账本薄里,夹有一本翻旧的大部头,三国、聊斋、红楼梦,爷爷爱书,潜移默化地影响到父亲。少年时,母亲又把父亲读过偷偷藏起的旧书,翻箱倒柜地拿出来给我们看。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本叫《野火春风斗古城》的红色小说,竟然和大作家莫言早期读过的小说一模一样,父亲还告诉我,书的作者就是我们家乡的老作家李英儒。
十几岁,初读一本家藏的旧版《聊斋志异》,就痴痴傻傻地想:我的前世,肯定是与笔墨文字有着宿缘的古时女子。最喜欢蒲留仙笔下穷书生身边的那些精灵狐仙。企盼着钟情的饱读诗书的官人能有朝一日,登科折桂,不为官宦致仕,只因从此书香之族,笔墨子孙。
在以后,接触了不少外国小说,多读了几本英美女性小说,才知道写小说的那些西洋女子,追求独立自主,从来不依附男子,坚持走自己的读书写作之旅。比如写《飘》的玛格丽特.米切尔,比如写《简.爱》的夏绿蒂.勃朗特,比如写《傲慢与偏见》的简.奥斯汀。比起小说本身,我更喜欢读小说前序中介绍的作家传略和真实的写作背景,这些文字更让我感动。
中外文学的不同,逐渐改变了我的文学思想。与其做红袖添香的红粉精灵,还不如靠自己的勤奋努力,置身书香,笔犁砚田,过一种躬耕文字的笔墨人生。这个小小的精神梦想,犹如一粒种子,在每年早春都蠢蠢欲动;又似天边苍穹的点点星光,照亮我不断成长的脚下路程。书的梦,是读是写,都让我无法融入同龄的乡村女子群体,我的异类让我与书为伍。我的目光,总喜欢眺望村外的那条乡村公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径。我等,一辆车,在我绝尘离去。
中学读书,以我嗜读杂书的喜好,偏科严重,文科极好,理科极差,哪里能做到成绩优异。我的青春被阻止在高考独木桥这一边,进不了读书象牙塔。可是我不甘心,我坚信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还等,等一个与文字笔墨结缘的绝佳机会。
为了这个美好的未来,我做着各种准备。少年到青年,我借遍村里有书人家所有的可读之书;离开学校,我放弃了了各种去民营工厂打工赚钱的机会,十八岁我选择去村小做代课教师,工资只有不到一百块钱。我固执地认为,离书最近的地方,才会让我一步步靠近未来的美好。
书的梦就像一只倔强的不死鸟,上下翩飞,低鸣歌唱,不停地盘旋在我的梦境里,书本里,在我睡前醒后,不停笔地胡乱涂鸦的薄纸上,在不可感知的未来遥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束光,曾经照亮我物质匮乏的现实世界,不断给我进取向上的精神力量。代课教书前五年,我有过一段短暂的书香时光,我以为那就是我要的生活。教书之余,尽享读书的开心愉悦。
十八九岁,我的朦胧初恋男孩,是一个喜读文艺书刊的文学青年。我们相识于学校文学社的诗歌朗诵会上,我们组织诗会,编辑文学诗刊,身边一大帮读书群落。中学毕业后,我们各飞西东。我进了村小做代课教师,他去了南方一所医校。一南一北,并没隔断我们的交往。
放假的日子,我们彼此邀约骑了单车,去十几里之外的县城,不是去书店,就是去县城图书馆,十五块钱的借书证,借巴金的《家》,铁凝的《短篇小说集》,借厚厚的唐诗宋词赏析词典,去书店买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买贾平凹的散文集。然后推着车子散步到邮局报刊亭,他买《星星诗刊》,《诗选刊》,我买《小小说选》,《微型小说选》,和最流行的期刊杂志,《辽宁青年》、《青年文摘》、《读者文摘》(后来的《读者》),俩人钱包里的零碎钞票,全部掏给了新华书店不远处的邮政所报刊亭。
我的读书写作之梦,种子开始萌发。雪花飞舞的寒假,茫茫雪野,在通往县城的窄窄公路上,我俩和一群热爱读书喜欢诗歌的乡村年轻人,骑着单车,风一样赶往县城文联,去参加一场诗歌讲座。诗歌讲座结束后,我们敲响文联主席的办公室门。把我们业余写成的诗作,无比虔诚地双手递给热情洋溢的文联主席作家手里。
年轻的我们,因为那时的文学狂热,而彼此吸引靠近,然后长达五六年的鸿雁传书。在书信里,和他谈诗歌谈小说谈我们读到的任何书籍,唯独不谈爱情。那几年,我的诗歌开始发表,我的读书随笔开始起步,我的文字展开了飞翔的翅膀。直到今天,我也固执地认为,是他,在青春之初,陪我走上了书话写作之路。
可是他在城市,我在乡村,一个乡村代课教师和一个学医的文学青年,漫长的书信来往,短暂的假期相逢,话题定格的只有读书和写作。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生活里逐渐出现了电话手机短信网络,彼此开始疏离,我们的书信越来越短越来越闪躲。同时文学也从狂人迅速降温冷却,读书写作,从纸面转移到网络。
最后的一封信,我说:青春时光里,因为书而充实丰盈;因为写作有了精神寄托;因为诗歌赶走了现实的黑暗和灰色;因为绿色油桶,有了交流的渴望和阅读的倾诉。感谢有你,我的青春文字不寂寞,多了温暖和坚持。他说:你的读书写作,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相信你的才气和毅力。我即将从事的职业,在救死扶伤和读书写作,我必须选择后者。我懂你,在消毒水和文字书香之间,你肯定会选择后者。我愿此生,做你的文字读者,用我的方式关爱着你。我相信未来会有一个男子,爱书如你,阅读如你,比我更有才气,和你一起敏锐地捕捉文字间的甜蜜。
代课教书的后几年,眼瞅着村小很多坚守三尺讲台多年的老民办,依然过着贫穷困顿的生活,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中,很多人黯然选择离开。我的那些没读过几年书的小学同学,凭着胆大和机遇,几年中,就赚得盆满钵满,趾高气扬,财大气粗。与之相比,我们这些憨憨实实的文化知青,速速被遗忘在村庄的角落里。有文化没出息,上了学有啥用?现实的蛊惑迷惘,我唯恐自己也想大多数的文化年轻人,在追求无望,奋斗无果,梦想被现实碾压挤破之后,开始沉沦颓废,随波逐流,泯然于众。
我执拗倔强的性格因子,掘动着我不断成熟的年岁,再不行动,再不离开,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就像无数同龄的乡村女子那样,媒妁婚姻,结婚嫁人,生儿育女,在乡村日出日落匆匆轮回里庸碌一生。那样死水静止的一辈子,我会后悔。与其寸肠悔青恨不当初,还不如立刻行动。
寻找下一个精神路口,拯救快要迷失的自己,扛起背包,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相信,总有一种可能,改变人生。不灭的梦想,就在前方,温暖和照亮我脚下的行程。为此我宁愿从头开始,风雨兼程。为此我推掉了唾手可得的媒妁姻缘,离开父母羽翼下的安然舒适。
28岁,送走最后一届毕业班。辞了教职,我做出离开乡村的决定,去城市谋生活。乡村越来越荒凉,越来越纯粹物质化。我怕有那么一天,我的读书写作梦被现实碾灭,被乡村的荒凉落败代替。
落脚古城保定,感谢它的宽容和接纳。一个读到高三,没有参加高考的高中生,从私家幼儿园幼童的语言老师做起,然后一次又一次和几个刚毕业的师范生,三尺讲台上pk,竞聘一个民办学校的小学语文老师,再到和一大帮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争夺一个文学写作辅导老师,然后签约这座古城一所著名的外国语中学。
离书最近的地方,有我的梦想。教书之余,我没忘记写作。非常幸运,在这座培养了无数作家的文学重镇的旧书市场,我遇到了仰慕已久的前辈作家孙犁先生,在不断搜集先生的旧书,不断阅读的过程中,我摇曳不定的文学思想终于尘埃落定。我找到了,最贴近我文字之路的精神之父。还有我迟到的书香爱情,一个痴迷阅读尤好藏书的“教书先生”。
十年后,38岁,我的诗歌散文文史读书随笔各种文字,早就遍地生花。网络里有年轻人不停地追问:“如何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说:“怀揣梦想,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相信自己,总有一种可能,有一条路,通往你想要的生活。”
人生四十,蓦然回首,我有三件宝:书,梦想和坚持。因为读书,让活着有了属于自己的态度和高度;因为梦想,我的写作之旅,四季轮回中,有了无数花谢花开的美丽风景;因为坚持,教书读书写作,过自己最渴望的生活,让那些嘲笑读书无用的人,看见相信:爱读书照样能改变人生。
王文静,18岁做小学代课教师,28岁离职从事写作,38岁被保定市新南开外国语中学破格录用做初中语文老师。她以读书、文史、绘画欣赏等文化随笔见长,文章常见于《羊城晚报》《深圳商报》《中国商报》《收藏快报》以及全国各类报刊。
原鄉書院回顾,点击可直接阅读
名家专辑快捷阅读,回复作家名字即可
毕飞宇|陈忠实|池莉|曹文轩|迟子建|格非|冯骥才|韩少功|贾平凹|老舍|李佩甫|李敬泽|刘庆邦|沈从文|苏童|三毛|铁凝|莫言|汪曾祺|王朔|王小波|王安忆|徐则臣|余华|严歌苓|阎连科|史铁生|张爱玲|张承志|
博尔赫斯|村上春树|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卡佛|福克纳|卡夫卡︱卡尔维诺
国外名家作品合集,回复“合集”,便可快捷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