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针：人流 | 就读这篇
短篇小说
甲针
秋荣心里烦透了！六月八号来的大姨妈，今天都七月二十五号了，还没动静，前些日子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再等等看，等来等去也没来，肯定是又“中奖”了。吃过晚饭，去村口的一个小诊所买了试纸条，回屋里试了，两道红，阳性。秋荣抱怨起春发来:“怎么办？都怨你，让你戴你不戴，死不听话！”春发不以为然的说:“打掉就是了，又不是没打过。”
春发和秋荣来自市区西南十几公里之外的枣林乡夏河村，村子背靠长乐山，面朝曲曲弯弯的夏河。近年来，村子里青壮年人都外出到大城市打工了，村里剩下的大都是老弱病残。春发爹肺气肿厉害，一犯病就喘不过气，要憋死。春发娘多年的类风湿，俩手都变形了，疼起来只能歇着，不疼的时候也干不了重活。两位老人常年不断药。还好，俩孩子都争气，学习成绩在班里都是靠前的。儿子今年十六，在市里上高一，平时住校。女儿十三，在枣林乡读初二，离家四五里地，上学放学骑车子。家里这种情况，春发和秋荣就没办法出远门，人家都去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大城市好挣大钱，他们俩口子农忙之外，就在离家近的临淮市区打工。这是一个建筑工地，本来有给工人住的工棚，两口子嫌不方便。工地活紧，上工早，下工晚，每天家里市区来回跑也不是个事儿，俩人就在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一间小房子住，房租每月二百块，厕所在院里，公用，自来水管也在院里，水费一个月扣十块钱。吃饭还是在工地吃，房子就是夜里睡觉。周日的下午，儿子会来，两口子晚上领着儿子去街边小店里吃点好吃的。这一段时间放暑假，高中的暑假放假晚，开学早，总共才一二十天，儿子在夏河村家里住着。
第二天早上去工地，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一个女人挨个给发塑料的小扇子，秋荣也接了一个。平时也经常碰上发小广告的，并不注意，今天因为心里老想着打胎的事儿，扇子上的醒目的红十字就吸引了秋荣的目光——妇之美专科医院，专业做妇科，温馨为女人，妇科检查免费，B超五元，无痛人流580元……。晚上回到出租屋，俩人好好商量了一下。原来也打过胎，去年因为带环怀孕，在枣林乡卫生院打胎加取环，连手术带输水花了三百块。春发说:“你还去咱乡卫生院吧，能省二三百哩。”秋荣白了他一眼，说:“不搁你身上，你是没感觉，乡里打胎，疼死我了！城里现在都是无痛的。”春发说:“孩子都生了，打个胎有多疼？”秋荣说:“不光是这个，咱现在在市里，这个医院近，我做了手术在屋里歇一天就行，不耽误干活，多干两天活，挣回来的不也是钱？再说了，人家是专业妇科，肯定比咱乡卫生院强的多。”春发想了想，说:“这医院原来没听说过，我上网查查看。”打开手机百度，输入“临淮无痛人流”一搜索，别说，第一个就是妇之美妇科医院。春发说:“还行，我给工头打个电话，咱俩请一天假，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第二天七点多，按广告上的地址，两口子来到妇之美妇科医院。走进门口，一个穿一身粉红色护士服的女孩赶紧拉开玻璃门，面带微笑说:“欢迎光临，请到这边。”进到大厅，浑身上下马上被冷气包围，外面三十四、五度的气温，衣服都快汗透了，这室内真舒服啊！装饰墙后面空间更大，摆了几排沙发，零零星星的三两个人坐着玩手机，像是病人家属。大厅周围的墙上，挂着一幅幅照片，下面有文字说明:某某副部长亲切接见某医疗集团董事长，某某政协副主席会见某医疗集团董事长……。挂号咨询处是一个长长的弧形台，台后两个年轻漂亮的导医小姑娘，跟门口迎宾的小姑娘一个打扮，一见秋荣和春发俩人进来，马上热情的迎了上去，简单问询后，一个小姑娘把秋荣领到了妇二科赵主任的诊室，春发则被安排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等着。
诊室的墙上，挂满各种各样的锦旗，红绒布上写着诸如“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当代华佗，手到病除。”之类的黄字。赵主任大概有四十多岁，微胖，卷发，皮肤白皙，两只大眼睛透着温暖和真诚，微笑一直挂在脸上，一张口，是温温柔柔的洋气的普通话。在临淮这样的小城市，尤其是农村，方言很重，大家感觉说普通话的一般都不是普通人。秋荣一见，心里就生出了许多好感，同时也有些自卑。都是女人，秋荣比赵主任还小好几岁呢，可是天天干体力活，晒毒日头，皮肤黑明黑明的，头发也乱，平时也没收拾打扮过，看上去倒比赵主任大的多。简单的问了一些情况，赵主任给开了B超检查单、血液化验单、心电图检查单，旁边的医助带着秋荣去交费、抽血、检查。花钱不多，检查也快，一个多小时，医助拿着化验检查报告单带秋荣又回到赵主任的诊室。赵主任看了单子，让秋荣在帘子后面的检查床上躺下，又做了免费的妇科检查。
赵主任去了手套，洗完手，坐回桌子后面，秋荣穿好衣服，在赵主任旁边坐下，赵主任转了下椅子，跟秋荣面对面谈话。赵主任说:“秋荣，检查单子都出来了，妇科检查咱们也做了，你现在是早孕将近五十天，在宫内。另外还有几个情况……。”秋荣打断赵主任的话说:“赵主任，我今天来就是要打胎，其他的要是不当紧，以后再说行不行？”赵主任笑了:“当然可以，不过，病在你身上，我们当医生的看到了就要对你说清楚，治不治，怎么治，肯定还得征求你两口子的意见。”秋荣说:“我和我老公来之前商量好了，就做这个无痛人流，带的钱不多，其他的先不管了。”赵主任说:“行！咱们的无痛人流分几个方式呢，580元的是最基本的，还有微管的，保宫的，韩式可视微管吸胚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好的还是好的，对身体好，不留后遗症，你还年轻着呢，我看你钱也不多，就选一个中等的吧？”秋荣问:“中等的多少钱？”赵主任说:“1288元。”秋荣一时不说话了，面现难色，赵主任压低声音，亲切地说:“这样吧，你交1288元，我安排给你做1688元的，你别说出去，我们领导知道了会不愿意的。好不好？”秋荣迟疑了一下，对外面沙发上的春发喊:“春发，你过来！”春发过来问:“咋？”秋荣把赵主任刚才的话跟春发说了，春发一时也沉默不言，赵主任说:“秋荣才38岁，选择做好的对身体好，不留后遗症，做便宜的，要是出血了，感染了，不但她的身体受害，治疗起来花钱也更多，还会影响你俩将来的夫妻生活。”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春发下了决心:“做好的！”
导医小姑娘带着春发去收费处交了钱，赵主任把秋荣带进电梯，上四楼，进手术室。护士严巧儿领着秋荣换鞋子，进二道门，进手术间，在手术床上躺好，脱衣服，摆体位，接上监护仪，扎静脉针，输上生理盐水。手术医生管子希戴好医用无菌橡胶手套，拿出手术包里的金属窥器放入秋荣阴道，刚一撑开，大吃一惊:“这么严重的宫颈糜烂啊！还有囊肿，这阴道壁也有膨出，赵主任，病人检查的都是什么结果？”严巧儿也歪头看了看，:“啧啧，真是很少见到这么严重的啊！”赵主任说:“除了早孕，还有盆腔积液，宫颈糜烂严重不说，还伴有囊肿，前后阴道壁都有膨出。不过病人没钱，想先做人流，其他的以后再说，我也正替她发愁呢！”管子希和严巧儿就一个劲儿的啧嘴，赵主任对秋荣说:“秋荣，听到没有？你不光问题多，还很严重呢。”秋荣说:“去年在我们乡卫生院做过人流，没听医生说有啥毛病啊。”赵主任说:“乡里医生啥水平？再说上次离现在一年多了，即便当时没事儿，不代表现在没事儿，咱都给你检查清楚了，盆腔积液B超有报告，下面宫颈糜烂和阴道壁膨出我可以让你自己看看。”说着拿出手机，拍了秋荣下面的情况，翻找到照片，拿给秋荣看，“你看你看，这烂肉一样的是糜烂，水泡一样的是囊肿，阴道壁向外膨出也很明显，能看懂吗？”看了照片，秋荣心里长了草一样，七上八下的，赵主任又说:“这么严重的宫颈糜烂，不早点治疗，等癌变了后悔莫及，还有这阴道壁膨出，不手术，会越来越严重，将来会尿失禁，阴道松弛还影响夫妻生活。”管子希插话说:“尿失禁可难受了，一咳嗽，或者一笑就尿裤子，走到哪都一股子骚味儿，站不到人堆里去。”秋荣说:“这个我知道，我妈就有这个毛病，不过我没有。”赵主任说:“你不治疗，发展到尿失禁了，再手术效果也不好了。”严巧儿也关心的对秋荣说:“还有盆腔积液，相当于你的子宫和附件一直都泡在有炎症的坏水里，时间长了，对你身体会好吗？”听到这，秋荣害怕了，问:“赵主任，怎么办啊？这些都能治好吗？”赵主任微笑着安慰秋荣:“不要怕，这些都能治，宫颈糜烂可以做超声刀加修整，盆腔积液可以穿刺抽出来再注入防粘连药，阴道前后壁膨出可以做修复加紧缩，既可以防止以后尿失禁，又可以让你恢复的跟少女一样。”管子希说:“男人吗，都是下半身动物，你下面松的很了，他还会稀罕你？现在那么多找小三的，还不是对老婆在房事上不满意。”秋荣讪讪地说:“那倒不会，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有那个胆，也没那个钱，上有老，下有小，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挣钱比吃屎还难，唉！”
赵主任说:“秋荣，钱重要，人更重要，我们给医院干活，拿的是死工资，你治不治本来跟我们也没关系，这不都是替你着想吗，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秋荣问:“这些手术全做下来，得多少钱？”赵主任眼望向天花板，数着指头算起来:“宫颈修复1388元，前后壁膨出修复术2288元，盆腔积液如果用两支防粘连药的话，是1898元，严巧儿，我脑子不好，你拿笔给加一加。” 严巧儿已经拿笔在算了:“赵主任，一共是5574元。” 秋荣听到要五千多块，马上说:“算了算了，还是只做人流吧。”赵主任说:“秋荣你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现在国家对农村病人有特别补贴，咱们医院就是定点，能补贴40%呢，这样你自己再花3000多就可以了，回头把你的身份证到办公室登记一下，我帮你申请这个补贴，你现在只交自费的那一部分。”秋荣心动了，问:“还有这好事儿啊！我自个儿再交多少钱呢？”赵主任说:“刚才给你算的有药钱在里面，药钱不补贴，你再交个3500元，现在交？还是跟你老公商量一下？”秋荣怯怯的问:“3000元不行吗？”赵主任说:“你的病情很严重，手术很有必要，我知道你没钱，这样吧，这几个手术就按3200元，为了以后不再意外怀孕，我给你上个环吧，最好的880元的，我给你按680元的收费，又优惠200元，别人都没这个优惠，你回病房可别跟别人说，我们领导知道了也不愿意，该罚我们钱了。”秋荣在心里算了算账，还是拿不定主意，赵主任说:“你觉得花钱有点多，舍不得，我来给你算一算。第一，几个手术一块儿做咱们给你有优惠，第二，术后输液消炎也一块儿了，第三，做几个手术还是收一次麻醉的钱，第四，术后忌房一个月，几个手术如果分开做，每次都得忌一个月。这样算下来，你这几个手术一块儿做跟将来分开做相比，等于是免费，是不是？”秋荣彻底下定决心，说:“那你可得给我做那个微管的不伤子宫的。”严巧儿拿起塑料包装的无菌吸痰管，在秋荣眼前晃了晃说:“看到了吗？面条一样软，只吸胚胎，不伤子宫，放心吧！”秋荣说:“让我老公进来吧，我给他说说。”赵主任、管子希和严巧儿都笑了:“这是妇科手术室，男家属不能进的。”秋荣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赵主任说:“行！”
严巧儿把秋荣的手机拿来，秋荣就躺在手术床上给春发打电话:“春发，你再给我交3880元钱。”春发说:“怎么还交钱？不是交了一千多了吗？”秋荣说:“哎呀，我要做几个手术呢，跟你说你也不懂，赵主任她们帮了咱大忙了，让你交你就交去。”春发虽有疑问，可平时听老婆话听惯了，也就去交了，严巧儿已经把电话打到收费室，春发刷了银行卡，收费室又给手术室把电话打过去。
赵主任一摆手，“开始！”早就等在一旁的麻醉医生麻云看看手术室墙上的表，病人已经在床上躺了四十多分钟了，立即给秋荣推麻药，打开氧气和呼吸机面罩吸氧，观察监护仪各项指标。严巧儿伸头看了看，长出一口气:“睡着了，总算开发完了！”管子希一边用金属吸宫头在秋荣子宫里呲呲的吸，一边接话:“咱赵主任是谁啊？办法总比困难多！”赵主任揉了揉腮帮子，正想说几句，外面导医喊她下去，说是下面有病人等着，她交代了管子希和严巧儿，就下楼了。
她一走，严巧儿就说:“这个赵梦翩，真是忽悠高手，石头里能榨出油来！”麻云开始一直都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赵梦翩的手机里存的照片真多，要啥有啥啊！也不怕病人找事儿。”管子希说:“也有找事儿的呀，上回还带个记者来呢，卫计委也投诉了，报纸也报导了，最后不就是退点钱吗。”严巧儿笑着说:“我感觉咱们就是汉奸，是伪军。”管子希打断严巧儿，说:“那谁是皇军？多干活，少说话，听从指挥不找事儿。打电话叫B超室来人，盆腔积液太少了，不好抽，让她们给照着。”严巧儿打了电话，一会儿B超室的门清进来了，B超照着，勉强抽了两三毫升，管子希气得瞪门清，门清笑说:“你瞪我干嘛？再少也是盆腔积液啊，是盆腔积液就得报告啊。”管子希拔了穿刺针，换了20毫升的大注射器，把严巧儿准备的碘伏、盐水吸到一块儿，满满的一针管黄水，再吸一点儿血，放在一边，接着做宫颈修复和阴道壁膨出修复。
病情不重，有的问题并不存在，除了人流，其他手术都是象征性的简单做做，几个手术做完，还不到一个小时，麻云照例继续小量给病人推麻药，维持病人浅睡状态。说好的一次几个手术，要是结束太早，显得太容易了，病人和家属会怀疑病情没那么复杂严重。病人睡着，几个人就在手术床边闲聊，麻醉浅，那些话怕病人听到就不敢说了，就说衣服，说小鲜肉，说孩子。扯开扯去，严巧儿说到她舅舅被传销洗了脑，自己花了几万块钱加入，还差点把她妈也拉进去。管子希说，几万块钱算啥，她小姑在一个名人站台的p2p平台投资几十万理财，结果老板卷款跑路，没办法投资人报了案，现在还在等结果呢。麻云说她姥姥经常去听养生课，屋里买了大堆大堆的保健品，因为停了降糖药不吃，本来控制的挺好的糖尿病又厉害了，几乎要了老命。几个人说到激动处，义愤填膺，感叹道:你骗我，我骗你，到处是骗子，防不胜防啊！
管子希原来是临淮市东边河阳县公疗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来这里打工一年多了。原来每个县里都有县医院、中医院、妇幼保健院、公疗医院，后来医改，抓两头，放中间，改的县医院一家独大，各个乡卫生院也得到加强，县城里另外三家不大不小的医院就落魄了，财政补贴少，设备落后，病人少，收入少。有门路的调动到其他单位，没门路的要么撑不住、饿不死地熬着，要么出走，有的自己给单位交钱保留关系，有的干脆彻底离职。原来医院好的时候，病人多，手术也不少，管子希也去大医院进修过，技术还是可以的，妇科常见手术都能做。来到妇之美妇科医院，被安排做了手术医生，工资加提成，每月收入顶原来几个月。院里领导给职工开会，要求在平时工作中要以坐诊医生为核心，导医、医助、护士、检查科室人员、手术医生、麻醉医生都要听从坐诊医生安排，配合坐诊医生搞好开发。管子希后来知道，她这技术主力的收入比凭嘴吃饭的坐诊医生低一大截儿，心里很是不服，可是让她干坐诊医生的活，她掂量着还真干不下来，也就罢了。
坐诊医生有三四个，你来她走的，也不是很固定，院里领导最器重的就是赵梦翩。赵梦翩是邻市来的，原来在一个工厂的职工医院上班。少数大企业的职工医院财大气粗，往往比当地的人民医院还大，但更多数量的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医院很小，受各种条件限制发展不起来，只能看些小病。赵梦翩所在的职工医院就她一个妇科医生，平时也就是给来看病的女职工调调月经，算算孕周，开点治疗阴道炎的药，并不做手术，稍微大一点儿的病都转院了。计划经济改革以后，工厂垮掉了，职工医院也没了依靠和收入，被院长包给了外面来的人，承包费给原职工发一部分工资。单位效益不好，两口子关系也紧张起来，孩子越来越大，物价越来越高，赵梦翩为了挣钱就硬着头皮去了南方。在南方，她从医助干起，也学了一身的本事，手术虽然还不会做，却熟悉了民营医院的工作流程和经营方式。最近几年，南方人到内陆投资的民营医院越来越多，为了离家近点好抽空照顾孩子，就从南方回来了，几番辗转，应聘到妇之美妇科医院。最近几个月病人不多，网上流传的××西事件对医院还是有很大影响的。医院领导黄总召集各科主任开会，要求来的病人都要留住，加大开发力度，门诊病人人均净消费再提高一个台阶。赵梦翩能力虽强，可还是压力山大。民营医院的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平时接诊病人，她尽力开发项目，多做手术多收费，今天这个秋荣没多少钱，可是人实诚，开发算是比较顺利的。
又睡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停了麻药，秋荣醒了，赵主任上来和颜悦色的安慰秋荣，又给她看了抽的盆腔积液，交待注意事项。严巧儿贴心的给她换了护垫，穿好衣服，去掉监护和氧气，把她送入病房继续输液。秋荣迷迷糊糊的喊春发，春发却不在，护士过来说:“你老公在二楼看病呢，有什么事儿叫我们就行。”
原来，春发在手术室门口等着的时候，有导医过来，说是手术时间长着呢，二楼小厅有喝水休息的地方，还有医生免费做健康咨询，把他带到了二楼。二楼的走道口有一个牌子，写着“老公门诊”。春发看到这个牌子，想不通是什么意思，正纳闷呢，诊室里出来一个男医生，把他迎到了诊室坐下，还给他倒了杯水。男医生姓马，五六十岁，大背头，两鬓略白，胡子刮的光光的，嘴角两边很深的法令纹，戴一副金丝眼镜，用犀利的眼光从镜片上方看人，笑起来和蔼可亲，不笑的时候认真严肃，十足的资深老专家。
诊室的墙上也挂满了锦旗，春发一边喝水一边看锦旗上的字，马老专家很随意地问:“陪媳妇来看病的吧？”春发说:“是，打胎。”马老专家关心的说:“怎么不要着？”春发笑笑说:“有俩了，再要养不起了。唉，你们这是看啥病的？”马老专家说:“咱们是男性科，专门看男性病、泌尿系统病。”春发:“哦，那我最近尿尿黄，是怎么回事儿？”春发其实只是随便问问，天气热，出汗多，尿尿有点黄很正常。马老专家说:“这样吧，接个尿，化验一下，几块钱的事儿。”专家这么热情，检查也便宜，春发也就化验了。结果很快出来了，马老专家拿着化验单看了又看，最后很严肃的对春发说:“你的问题不小啊！有感染，前列腺也有问题，你是不是还有早泄的情况？”春发脸一红，低头不吭声了。马老专家说:“别不好意思，这种情况太多了，就是因为早泄，往往来不及采取避孕措施，才容易意外怀孕。”这话说到春发的心病了，过了四十岁，生活压力大，天天干活又重，房事上就明显不如原来，次数少了，质量也不行，本来兴冲冲的想着大战三百回合，晚一会儿再戴套的，结果三两下就缴枪了。春发左右看看没人，悄声问:“是这个情况，医生你看的没错，有啥办法治吗？”马老专家笑了:“咱就是专门看男科的，当然有办法。”
接下来，马老专家就顺利地说服春发做了男性功能检测，检测机器是美国进口的尼娃男性功能检测系统，200多的检查费，享受援助价90元。综合检查和化验结果，诊断是轻微前列腺炎，轻度功能性勃起不良，早泄。主要要解决早泄问题，建议做一个包皮环切加“阴茎背神经阻断术”，这个手术做了，降低神经敏感性，就不会轻易泄了，还能防止得阴茎癌。手术方式分A、B套餐，马老专家建议做微创无痛、不留疤痕的B套餐，原价1080元，现在有活动，可以享受援助价880元。
春发看到热情的老专家，一屋子的锦旗，高级的监测仪器，还有医导精心细致的服务，心里完全相信了，况且手术费也不贵，就想急着解决自己的难言之隐。做了几样常规的术前检查，又交了880元的手术费，就上了男科治疗室的手术台。春发找到马老专家聊天，那算是找对人了，从住在小旅馆里治疗性病、在公共厕所里贴小广告开始，马老专家行走了三十年的江湖了，极少失手。
男科手术没有妇科手术的阵势大，也不全身麻醉，术中始终保持病人清醒。脱衣服，皮肤准备，消毒皮肤，铺无菌巾，马老专家和一个年轻的助手戴上手套，给春发局部打了麻药，慢条斯理地做手术，一副精心操作的样子。做着做着，坏了！专家说春发的局部血管有先天性问题，现在还能对付，但发展下去会越来越严重，得加做一个矫正血管的手术，要不然血管容易堵塞，如果发生堵塞，轻者功能丧失，重者海绵体就会缺血坏死。春发吓坏了，催专家赶紧做，专家让春发加手术费。春发说:“银行卡在我包里，可我这怎么交费？”专家说:“放心，不用你跑腿，我们的服务都是最好的。”让外面导医打电话给收费室，收费员立即带着pos机进来，在手术台边当场刷了春发卡上6000块钱。缝合之前，专家又发现伤口流血不止，常规方法怎么也止不住，说是要用特效止血药。春发抬头看了看，殷红的血液从切口向下蠕动，像几条红蚯蚓，春发心里害怕，用就用吧，收费室的人上来，又刷了2000多元。护士把特效药拿进来用上，一会儿血就止住了。手术完毕，马老专家又说了，你这种情况，必须尽早使用最好的进口抗生素，如果不用，或者用一般的，很容易发生细菌感染，感染了不但手术白做，恐怕阴茎也保不住。春发卡上已经没钱了，马老专家说你先写个欠条，我给你担保拿药，咱们先用药要紧，回头再借亲戚朋友的钱还上。躺在台上的春发就又写了个欠药费4000块钱的欠条。
春发做完手术，在男科病房输液观察。秋荣的液体输完，人也彻底清醒了，去趟厕所，看看出血情况，没啥事儿了，护士把她带到二楼春发的病房。本来春发的银行卡上有一万三千多块钱，除了俩人累死累活打工这两个月攒下的工钱，还有夏收后卖的粮食钱，今天都花光了，还欠4000块钱。春发给一起干活的工友高大壮打电话借钱，这高大壮是邻村的，也是春发小学初中的同学，人直率仗义，接了电话就来了，刷自己的卡给春发还了账。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风扇开到最大，还是不停的出汗。高大壮要去买吃的，两口子不让。虽然两顿饭没吃了，也不觉得饿，高大壮走了，俩人就在床上躺着。春发说:“爹妈的药要买，开学俩孩子也都得要钱，先找工头预支点花着，高大壮的钱等过年再还吧。盖房子借你娘家的钱恐怕得两年还不上。”秋荣小肚子隐隐的疼，心头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轻松的说:“钱是龟孙，花了再拼，身体才最重要。这回好了，胎也打了，几样子病也都治了，你的手术有惊无险，虽说花钱，也成功了，感谢赵主任和马老专家。”春发说:“原来计划的是休息一天，现在看一天恐怕不行，咱俩再歇个两三天，输输液，换换纱布，不咋疼了再去上工。”秋荣说:“等好些了，咱俩好好干，其他花销可以拖拖，爸妈的药费，孩子的学费可都是说要就要的。”春发想接话，一时又想不起来该说点什么，翻身动了一下，下身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猛然袭来，不由得咧了咧嘴，却咬牙不让自己哼出来。
甲针 ，河南人，业余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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