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董小兰作品
没有合照的我的父母
董小兰(陕西)
说没有,其实不全对。
除了全家福,父母唯一的合照,我小时见过一眼。母亲无意翻到,而我刚好撞进来。黑白的半身照,大概二寸大。青年的父亲英气十足微笑似明星,漂亮的母亲大辫子一前一后尽显拘谨倔强。却被母亲一把抢了去,说难看很,顺手藏得谁也再没找见。
父亲主外。一生在外奔波,国内大城市去过大半,名胜古迹处的留影很多,无不潇洒俊朗,衣着讲究。母亲主内,又晕车严重。以前除了周边亲戚家宝鸡住所和镇上,几乎未出过村子。常年白蓝的大襟上衣,宽大的黑裤子。除了少女时两张的照片,再无其他。
自十二岁出门做学徒、给伯父娶了媳妇、接济着两个姑姑家的父亲,和出身大户人家、三寸金莲、一双巧手的母亲,经媒人牵线走到一起。婚后,父亲依旧在宝鸡不时出差,从不吝啬地接济姥爷家和姨家。母亲独自侍奉多病的奶奶故去,又依其遗言抱养了姑姑的一个两岁了仍不会站立的儿子,就是我大哥。然后,母亲白天上工拉架子车黑夜剪纸绣花,带大了我们兄妹四个,教会了大哥自食其力。我曾和父亲故意开玩笑,整天和穿旗袍高跟鞋的女人打交道,怎么单挑了个我妈的小脚。父亲朗声大笑,随口接,你妈好看么。母亲则羞赫地白父亲一眼,骄傲道“拖累成那样,谁会看上撒?”
原来车少,父亲回单位时常常天没亮就得去几里外等车,有时会连等两三天,几次还从家里步行到宝鸡。当堂伯来催得搬回我们老屋去住时,母亲还租住在姥爷队里。此时三哥已出生,而父亲已在一康住院好几个月还控制不好。搬回老家安顿妥,母亲急急带着小姨去看父亲。天蒙蒙亮就步行二十多里路到阳平坐火车,到宝鸡再换汽车。到医院时快十二点,吐得脸色蜡黄的母亲,只说自己没啥,脚不疼,家里啥事都没。虚弱的父亲更是红着眼眶,只说自己啥都不疼,别瞎操心,别再来了。饭后,母亲原路返回,到家已麻麻黑。此后,母亲还去过三次。而带大姨抱了三哥那次,还碰到了狼。那是六月间的正午,母亲说,快下阳平大坡时先听见喊打狼,不久就在路边,发现了一只狼。麻黄色,蹲那半人高。十几岁的大姨紧贴着母亲,冒汗的母亲把大姨的手臂攥到最紧,边说着“不怕”边把速度加到最快,同时把拐棍抡得更夸张些。好在,前面不远就是村子。狼不惊不诧地蹲了一会,才返身跳入黄黄的麦浪。
父亲那次一康住院整整一年多,几次大手术在背上留下大大的瘢痕。以后便都把假攒起来,回家来休。父亲在家,我们自然轻手轻脚。若小伙伴冒冒失失来了,一看到我们使劲在摇的手,就赶紧吐了舌头捂了嘴高抬腿慢放脚地走。父亲知道我们舍不得吃,回来便像过年。每早他喝一碗热乎乎放了糖的鸡蛋汤,起身去锻炼。回来仔细洗过脸,涂了粉红色的月亮牌雪花膏,对着镜子用漂亮的小木梳仔细梳了能数得清的头发。母亲已在催。几样小菜上桌,父亲提起筷子之前,总要问,“就这些吗?还有么?”母亲照例一句,“还吃人啊吗?这么多了还要啥。”父亲便满意地笑着,叫我们必须都围坐一旁,才正式开始。一边催我们多吃,一面赞叹“嗯,这个也好吃,好吃,比外面的好多了。”午饭就着菜,父亲先兹的一声喝下温过的酒,再长长地“啊”一声哈出嘴里的热气,皱纹就愈发的慈祥了。一般是两杯,最多三杯。然后是,热腾腾油汪汪香喷喷又细又稀的手工臊子面。晚饭,按说简单,一碗稀饭。可家里人多,锅大。但母亲从不马虎。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才摆脱温饱的烦扰,我们吃水还到远处去挑去抬。父亲却将几十盆的花用卡车运了回来,还买了大铁皮洒壶。村里人都来看稀罕,父亲高兴地给解说,绣球、夹竹桃、玻璃海棠、倒挂金钟、文竹、葱兰等等。母亲老催着我们,每天浇水和端出端进。到现在,母亲一说起花就是“你爸那年拉回来的花……”
老实说,我对父亲回来不多帮母亲干活,颇有微词。母亲却笑,“瓜娃,钱在黄柏树上,你爸在外头的艰难咱能看到……”
母亲说,七几年她就在一康住过两次院。然后,人参养荣丸和十全大补丸快当饭吃了。而我只记得,母亲一躺下,父亲就在屋里团团转,老是催我们“赶紧,赶紧……”母亲稍好,便挣扎着起来,“蝎蝎螫螫啥,百事不怕,我啥啊好哩”。父亲才长吁一口气,又极其不屑而夸张地连“哼”几声后,才去躺下。我们替父亲叫屈,母亲一边说着“是想臊子面了怕?”,一边却掩不住的笑容荡漾……
父亲老年回家后,吃饭更挑剔,又因病痛老睡不安稳。我们要替换,母亲却不依,说我们叫不醒。瘦弱的母亲在那几年像个战士,白天做4-5次饭,晚上只脱外套,却连个感冒都轻易没有。父亲轻微一呻吟,她就“呼”地坐起,轻轻地询问扶侍……
平时,母亲事事要我们等父亲来定,但真若母亲拉了脸扭了头,谁问不吭声。父亲再冒火转圈圈,也只有长叹。当年,要抱走我的人已到家,母亲抱着不撒手,父亲只有扬长去上班。她爱周济困苦的人,有次父亲开玩笑“怪不得咱一辈子没富起来,都让你给人了啦”。母亲却高声回应,“能给穷吗?!越给越有。”
母亲老年,被我们逼着才穿起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了无数次的照相。此时,父亲已去世多年。一起翻看照片时,母亲对自己的总不愿多看。说难看,说父亲照了那么多相,都又自然又顺眼。然后就将幽幽的眼光抬向远处,开始叹息,父亲命苦,父亲福没她大……
清明和寒衣节还早时,母亲就已折了好多的金元宝。而每日的三餐前,不信天主教的母亲都会将碗举高至眉,默念几句。此时,父亲的微笑便如醉了……
【作者简介】董小兰,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县人。凤翔县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字、音乐。喜欢感悟和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曾有近百篇作品发表于时光捡漏、宝鸡作家、陕西文谭、文屏雅集、岐山作家、今日头条等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