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篇 | 情怀和感动之后,你应该读一下他们的诗
许立志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眼前的纸张微微发黄
我用钢笔在上面凿下深浅不一的黑
里面盛满打工的词汇
车间,流水线,机台,上岗证,加班,薪水……
我被它们治得服服贴贴
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
不会控诉,不会埋怨
只默默地承受着疲惫
驻足时光之初
我只盼望每月十号那张灰色的薪资单
赐我以迟到的安慰
为此我必须磨去棱角,磨去语言
拒绝旷工,拒绝病假,拒绝事假
拒绝迟到,拒绝早退
流水线旁我站立如铁,双手如飞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把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
耻辱的诗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陈年喜
「老牛和老父」
我家的老牛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牛是真正的古来稀
比六十岁的老父还老
老父每天早起晚睡
把日头从东山扛到西山
老牛已经卧圈半年
它每天把一世的苦辣百味
从口腔到胃反刍五遍
好汉不提当年勇
可老牛老父两个一无所剩者
除了当年已经没啥可提
当年,土地多么单纯
牛是农业唯一的火车头
父亲驾着它
春天把种子拉出去
秋天把收成拉回来
早晨把日头拉出去
晚上把月亮拉回来
那时的农村真广阔
那时的农业真火热啊
老父每天探望老牛三回
添三次料,饮三次水
两个老对手老搭挡四目相对
一个吃草,一个抽烟
一个嚼着嚼着就把草料
嚼成了苦艾
一个抽着抽着就抽出了
烟里的刀尖
有时,老哥俩谈起当年
就没完没了,又笑又喊
像两个欢乐的少年
「炸裂志」
早晨起来 头像炸裂一样疼
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
不是钢铁的错
是神经老了 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坚硬 铉黑
有风镐的锐角
石头碰一碰 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 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 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 轰地炸裂一地
乌鸟鸟
「盒装人造氧气狂想」
周四的早晨,地球有点缺氧
贫血的天空,缺雨,枯云八九朵
缺心眼的爸爸,骑着公猪
奔赴私人农场,给杂交棉花
和人造向日葵,人工造雨
缺钙的爷爷,骨头疏松
口袋里装满人造钙片
骑着蠢驴,踱向蓓蕾幼儿园
学习英文,为上天堂做好准备
缺德的妈妈,骑着斑马
穿着斑纹服,与三五妇人
去超市购物。超市在大减价
我和弟弟,缺爱严重
骑着仙鹤去云游,平日里
躲于家中,跟鹦鹉学舌
缺神经的哥哥,常常仰着
巨大的脑袋,对云朵和飞机
微笑,腥臭的唾液,滴湿胸襟
缺吃的麻雀,在傍晚
丢失孩子,四只,扯着哭腔
在人造的树林里寻找
我们从树下经过,回到家中
七条人坐在狗皮沙发上
十三条腿像篱笆那样交叉着
观看庸俗的连续剧,吃妈妈
买回来的散装人造面条
和盒装的人造氧气
过着羡慕死神的美好生活
忽然,挺着两只人造暴乳的
天气预报女主播,娇滴滴曰
明天,圆柱形的龙卷风
将光临雨村,花心郎
切勿出门采野花,晚安
我们赶紧关掉肉麻的电视机
连夜牵绳,缠牢房子
请畜牲们,躲入防震地窖
将肉体,捆绑于床
将灵魂,紧锁于保险箱
紧抱着《道德经》
数着上帝的毛,安然昏睡
窗外,蝙蝠们倒吊着收听风声
树,抱紧果实,听天由命
邬霞
「蝶」
我认识这世界这空气,也明白光明的意味
我知道阳光怎么打磨一切,细碎地洒进
每个人的心田。在每个孤独的夜晚,
所有的心事,都隐匿于丝绸般的皱褶里
月亮悄然升起,照见我脸上晶莹的泪
我蜷曲双腿,拥紧自己
我沉默,纷纷扰扰在内心拥挤
撕开伤疤,喜欢看火红的血像寂寞的玫瑰
盛放。就这样忍住伤悲
我将化茧成蝶
「吊带裙」
包装车间灯火通明
我手握电熨斗
集聚我所有的手温
我要先把吊带熨平
挂在你肩上才不会勒疼你
然后从腰身开始熨起
多么可爱的腰身
可以安放一只白净的手
林荫道上
轻抚一种安静的爱情
最后把裙裾展开
我要把每个皱褶的宽度熨得都相等
让你在湖边
或者在草坪上
等待风吹
你也可以奔跑
但,一定要让裙裾飘起来
带着弧度
像花儿一样
我要洗一件汗湿的厂服
我已把它折叠好
打了包装
吊带裙
它将被打包运出车间
走向某个市场
某个时尚的店面
等待惟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