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人越来越多，我们反而更孤独 |专访康姆士乐团 / 开普饭

康

姆

士

：

城市里人越来越多，

我们反而更孤独

采访：安宕宕张新伟

编辑：张劳动

随着康姆士乐团演唱的《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首届IM两岸青年影展结束了为期三天的活动。

成立于2009年的康姆士乐团，音乐风格是无法定义的，Folk rock、Brit-pop、Funk、Disco等等元素，似乎都能在他们的作品中捕捉到。他们与「两岸」、「青年」这些字眼有着天然的联系，在年轻的影迷中间，他们也有很多拥趸。

采访康姆士乐团，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四位成员侃侃而谈，永驻哥语速奇快，语言组织和逻辑思维强大，且对电影、音乐、纪录片，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吉他键盘手骏腾，贝斯手小毛，鼓手世翔，都为我们展示了他们可爱一面。

【电影配乐像是拍照的滤镜】

凹凸镜DOC：永驻，给电影写主题曲和自己出单曲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呢？

永驻：电影本身就是一个造梦的事业，大家一起来表达，在一个框框里面讲一个故事或者演一个人生给大家看。自己发单曲就比较自由一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电影不能这样。

凹凸镜DOC：那您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电影配乐，可以推荐给我们吗？

永驻：因为我听的东西不太一样。我最近比较喜欢的是Ludwig Goransson，（路德维希·格兰森，《信条》的配乐师）的，他最近帮《信条》配了乐，之前他帮漫威配乐的电影叫《黑豹》，还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一个配乐师叫John William（约翰·威廉姆斯），他是帮《星际大战》配乐的。在《星际大战》之前，大家给电影配乐都是直接使用古典音乐的，或者是把现有的歌曲拿来用。可是《星际大战》开始，他（配乐师）会给一些人物配主题音乐，根据角色的情绪起伏来配乐。

备注：约翰·威廉姆斯，一位电影音乐创作者，在他5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为电影创作的音乐不计其数，代表作有《辛德勒名单》、《星球大战》、《侏罗纪公园》、《外星人》等等。

John William（约翰·威廉姆斯）也让我想起了Ludwig （路德维希·格兰森），他们都给《星际大战》系列配乐，Ludwig则是用了很多电子的东西在《曼达洛人》（2020年剧集版，本剧基于《星际大战》的世界观延伸了新故事），近期我比较关注他，他让我看到一种新的概念。

此外，我还特别喜欢古典乐用在电影配乐里的感觉。之前我一直很喜欢 Hanz Zimmer （汉斯·季默）的（配乐师），我觉得他特别酷，他用了很多古典乐的内核去表达情感，包括他给《蝙蝠侠》配的很多音乐，这些东西我觉得好棒。

备注：汉斯·季默是一位著名的音乐家、电影配乐作曲家。1993年因为动画电影《狮子王》制作配乐，而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奖。曾和克里斯(诺兰)合作了黑暗骑士三部曲，是当今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配乐大师。

我觉得配乐对电影来讲太重要了，我以前看过蔡明亮导演的一部电影叫做《你那边几点》。可是那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一个音乐，我那个时候去看，觉得好无聊，他可能想表达的就是人生的沉闷。

我觉得电影配乐就像是拍照的滤镜一样，电影没有这配乐会很单调，就像我们平常戴着耳机，你（当时的）心情怎样，就换一首你喜欢的音乐，电影配乐也是这样，是跟着人物的情绪起伏的。所以我会比较喜欢汉斯·季默，是因为他会让我感受到一种纯真美好和那种冲击感，而且他用了很多古典的东西在里面。

康姆士乐团合影图源@康姆士COMZ

凹凸镜DOC：能不能简单讲一下都喜欢哪些影片？国内外都可以。

骏腾：大概应该是《白日梦想家》，很酷。

凹凸镜DOC：哪一点吸引你呢？

骏腾：音乐好听，然后画面很棒。

骏腾

永驻：我帮他补一下。（对骏腾）你之前也帮一个短片配乐过还记得吗？（对凹凸镜DOC）我特别喜欢他配的，画面是在轻轨上的那一段音乐，每次当我再回过去看影片的时候，我觉得那也蛮酷的，（为影片）注入了新的东西。

凹凸镜DOC：永驻喜欢哪部电影呢？

永驻：我前不久帮一个纪录片配过主题曲，叫做《Gold Lily》。他好像参加了超多电影节，比如说在里约或首尔的。《Gold Lily》只是一个短片，大概十几分钟，我会支持导演，是因为他是缅甸人。

导演做了一件很酷的事情，他跑去缅甸之后，用iPhone拍了一部电影，我觉得很有趣。片名叫《血琥珀》，在电影院上映了三个星期。导演的名字叫李永超。用一个iPhone拍一个电影，配乐、监制、摄影、剪辑师都是他一个人。

《血琥珀》导演李永超

入围2017年洛迦诺国际电影节

我想支持他一下，那个时候我们就合作了。我帮他写了一个东西，跟一个法国的配音师，我们一起写一个主题曲，然后又去录音。那个时候还不错，感觉都蛮棒的，然后就很DIY（手工制作）的，弄了一个我觉得很酷的东西。

《血琥珀》剧照

简介：缅甸某地是一片琥珀丰富的森林，由克钦独立军控制。它的大多数居民在矿井里工作，日夜挖掘地球，希望找到能使他们摆脱贫困的宝贵矿石。但是，除了工作的艰辛之外，他们还不得不害怕军队的袭击。（→B站）

凹凸镜DOC：世翔呢？

世翔：印象最深的一个就是叫《Bird Man》（《鸟人》）。你可以看它整场配乐，就是一个鼓在贯穿全部。

世翔（图源@麦田音乐节）

凹凸镜DOC：小毛呢？

小毛：我比较喜欢恐怖片类型，或者是悬疑、推理。

永驻：是库布里克吗？

小毛：比如林正英的僵尸系列，还有一些欧美的恐怖片也会看。（众人笑）

凹凸镜DOC：永驻怎么看待现在（电影）的音乐，层次越来越丰富，还有自然声也会进入编曲，因为我看坂本龙一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里面，也有讲他去南极录音，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永驻：坂本龙一我有听过他配乐的《末代皇帝》和《小活佛》，都不错。我想就你这个问题，再聊聊《信条》的配乐师Ludwig（路德维希·格兰森），比如他在帮片中的反派分子配乐的时候，他把呼吸声都录进去了。对我来讲，我觉得这个想法好新奇，有自己的节奏，有点像取样的方式融进去。我就觉得有那种心理情绪，会让你受不了，特别难受的感觉。

备注：路德维希·格兰森，电影配乐师，2018年凭电影《黑豹》荣获第17届华盛顿影评人协会奖最佳配乐奖。

我觉得都是创作，都是一个你想要的概念。你拿到剧本，看到影像的时候，你想让现场的人听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概念。

我的想法是，它就是一个创作，用你的脑袋出发，把它从意识变成实体的东西。至于会在别人的脑袋里面得到什么样的接收，什么样的火花，那就是别人的事情。

凹凸镜DOC：四位成员看的电影（风格）都不同，但是做一个乐队就很协调，请形容一下你们四个人的配合情况。

永驻：我们四个人喜欢的音乐也不一样。后来玩乐队，应该都是相处。我觉得人跟人，无论是你多爱对方也好，最后还是相处。就像我时常都会觉得，有些电影他们都只拍到王子跟公主在一起，就结束了。可是我更喜欢的是，他们两个交往了，接下来才是考验，可是很多电影都不会再拍后面那些东西，我就觉得还蛮可惜的。只要是人跟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相处为重的，互相配合，互相理解、包容。玩乐队应该也是这样。

凹凸镜DOC：电影它是用影像来表达，音乐是用旋律，各位能不能简单讲一下，比如说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相通之处？

骏腾：说故事的方式吧，都是在说一个故事。

凹凸镜DOC：如果让你再写一首歌，现在特别想表达的哪一种？

骏腾：电子类的。

世翔：我觉得电影跟音乐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画面。电影画面是比较直观的，音乐有的时候是一些通过想象会产生一个画面。所以有些人闭上眼睛听歌，他也能有些画面，我是这样觉得。

凹凸镜DOC：音乐想象空间很大吗？

世翔：我觉得都很大，但它们结合在一起可能更大。

小毛：我觉得是 gospel（启示），福音类的。

永驻：那拍电影呢？

小猫：应该是想拍悬疑或推理类的，《（大侦探）福尔摩斯》那种。（众人笑）

康姆士乐团正在接受凹凸镜DOC专访

凹凸镜DOC：永驻老师之前在专访中说过，在咖啡馆就能直接去创作，那是怎样一个状态呢？

永驻：其实创作应该没有分地点。就像我们刚刚在隔壁房间还在讨论，我说我要开始创作，要准备用电子琴，然后骏腾就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一个APP，随时就用手机开始弄音乐，所以说没有特别分说场合或者什么地方，主要是你都想表达这件事情，或者你有那个想法。

凹凸镜DOC：那各位老师童年时候的对自己启蒙的一个音乐是什么？比如童年，你第一首你能记住的，反复哼唱的音乐是什么？

小毛：《欢乐颂》。比较好唱出来的。我其实唱歌五音不全，能被我唱出来的歌曲真的少。（众人笑）

小毛

世翔：我应该是一些动画片尾曲或者开头的一些歌。

凹凸镜DOC：日漫吗？还是美漫？

世翔：应该是日漫，比如说《机器猫》这些。

骏腾：我是动力火车。

永驻：我妈很喜欢唱黄梅调。那个时候我记得她唱，“什么圆，圆上了天，什么圆圆水中间，那样圆圆街前卖，那样圆圆妹跟前…..”（歌曲为《一山还有一山高》，黄梅小调），那种好像蛮酷的。

后来我那个时候很喜欢88年版的《西游记》，所以每次我唱（《敢问路在何方》），很多大陆的（乐迷）都会吓一跳，你怎么会唱这个？那个时候只要他们四个开始“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一到这段的时候，就准备下一集吧。我对这个（《西游记》片尾曲）印象蛮深的。

凹凸镜DOC：有没有想过把这些童年的元素，放到自己现在的音乐里面？

永驻：会想，可是会有难度。因为我听太多东西了，我也有想过下一次想放一个关于缅甸的东西，比如缅甸一些传统（音乐）的东西在里面。

【城市的人，我们还是会孤单】

凹凸镜DOC：我关注到你，很重要的原因是你的背景，《再见瓦城》是讲了一群被遗落的孩子一样，您更希望通过音乐去表达这些故事吗？

永驻：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当这个社会，大家为了赚钱，开发出了各种方便的APP也好，器材也好，为了把人的感情更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可是反而好像人更孤单了。

可是很奇怪，当你再回去再看，比如说你爸爸妈妈，或者是更老的人，当他们会用微信加到好友的时候，会一直聊天，他们觉得好开心。

为什么我们自己却做不到这件事情，我们明明也有微信，我们也有自己联络的方式，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更有孤单呢？包括这个城市的人越来越多，（人口）数字一直在增加，可是我们还是会孤单。

我的歌，更多时候是一种生活的认同感，是如何让大家走出去。这个世界有更多比康姆士更可爱，更值得你关注的存在，你应该踏出去，去看看这个世界。

有时候并不是我们的世界很有趣，我们愿意去仔细看看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不是我们四个人的人生比较特别，比较厉害，你的人生也很特别，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我也没有经历过你的人生。所以这是我自己对这个的理解是这样。

康姆士乐团合影图源@康姆士COMZ

凹凸镜DOC：康姆士乐队也出道10多年了，您觉得一个乐队坚持走下去，除了激情和坚持之外，还需要什么？

永驻：妥协。

人在成长的过程里，一直对各种东西妥协。小时候听一些话，“不要让我们变成我们讨厌的大人”，又觉得，你要有梦想，不要为了五斗米折腰。后来慢慢你发现，当你的长辈开始变老了，当你有家庭，当你开始你必须要为生活去做一些妥协，玩乐队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们去试过了各种东西之后，要怎么样更能够表达我们自己，包括身边的人，家长或者家人，或者你结婚了，你的另外一半会给你很多压力。包括在学校的时候，你每天都在玩乐队，可是毕业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身边的人觉得你应该找个工作，你应该朝九晚五，可是你必须要去妥协，要配合。

乐队走来就是这样，包括跟人之间的感情，大家都会有缺点，怎么样去配合他，或者怎么样去告诉他说，怎么样更好。不然的话，还是要回到原本的问题，相处就会搞不定，你生活就会特别乱，我觉得那个时候应该是无法再继续走下去的。

【永驻和他的

故乡】

凹凸镜DOC：我们也会写一些非虚构的文章，所以就有作者投稿讲《翡翠之城》，关于佤邦的纪录片。您周围有没有去挖翡翠的朋友？

永驻：有啊，怎么可能没有。我们家，像我哥跟我弟都去过。我身边朋友几乎都去过，在缅甸，如果你想一下子就成功（赚到钱）的话，你就是去挖（翡翠）。可能在上面三年五年都没有回来，突然间有个人回去跟你带口信，他已经“挂”了，都有可能。

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去体验那个地方，因为去那边，通常都是你不喜欢读书，或者是你觉得你的未来就是要用赌的。所以，在缅甸有一个概念叫“赌石”，你就直接去选一个石头，你就猜它是不是翡翠。你花多少钱买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刀切下去，你要么就发了，要么就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子。

《血琥珀》剧照

凹凸镜DOC：康姆士乐队曾经想为赵德胤导演的《再见瓦城》创作主题曲，但后来很可惜电影没有用上，我们想了解一下这个来龙去脉。

永驻：我想自我推荐给他（赵德胤）。2015年，当时我们前一天在垦丁表演，隔天听说他在台南有个发布会，我特地骑车到台南去找他。可是（到了后）他刚好离开了。后来我就跟电影公司联络，把歌曲丢了好多遍给他们。后来他们还是没有用，还蛮可惜的。

凹凸镜DOC：当时为什么您要用自荐的形式？

永驻：因为我本身是在缅甸北部的曼德勒长大的，曼德勒又称作瓦城。赵德胤导演说他要拍的电影是《The Road To Mandalay》，中文翻译叫做《再见瓦城》。虽然我不知道剧本是什么，可是对我来讲，童年的地方都是特别美好的。所以我想为它（曼德勒）做一点事情。我愿意无偿地创作这首歌。不过我觉得他选的配乐是林强老师，林强老师他在（配乐）这一方面也蛮酷的。

《再见瓦城》导演：赵德胤

简介：忧郁的热带，女孩莲青（吴可熙饰）遇见少年阿国（柯震东饰），都是从缅甸跋涉至曼谷的偷渡客，他们连边界都穿过了，却迟迟等不到一纸身份。

凹凸镜DOC：我最近看了一部关于缅甸纪录片，是他在讲缅甸的中文教育的，被采访对象讲当时不想让对这些人读中文，所以很多人要在家里，只有三两个小孩一起教，你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经历？

永驻：有，一定有。我记得是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缅甸政府是不允许我们这边办学校，那个时候我记得老一辈，他们要学中文，就会在佛堂里面去学。如果说你这个城市特别小，或者是只有你几家是华人的话，我们就请一个华人的老师，然后大家就叫四五个人一起读，这样子。

那个时候如果你在佛堂里面办，你还不能说你是学中文，你要说你教的是果敢文。所以当我小时候去上学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学的是中文。然后我都看到，比如说是我小时候第一间学校叫巨帅的名字，叫黑猛龙。

凹凸镜DOC：哈哈，为什么叫这么社团的名字？

永驻：叫黑猛龙果文学校。那个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是果敢，为什么是果文？后来我才知道说因为有一伙华人在缅甸，他们算是少数民族，他们称自己是果敢人，他们就说中文是我们的语言，所以他们说我们就开始办果文学校，我才开始学习到中文。

凹凸镜DOC：后来呢，又怎么继续学业？

永驻：因为在那边读书，一般中文只会教到初中。我从小就一直觉得，初中读完之后，应该人生就不用再读书了。随便你干嘛都可以，我觉得应该最高就是到初中，结果我到初一、初二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个东西叫高中。

那时候就想说，高中就去台湾去读书了。可是那个时候其实你要读书，在缅甸读中文是比较困难的，为什么？因为在学校，缅文上课时间是9点到下午4点，你只能在这个时间以外上课。所以说我们会在早上5点就起床之后走路，可能走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6点开始上（中文）课，上到8点走回家，赶快换缅甸学校的制服之后，再走回去上缅文学校。

他就会有分早校跟晚校，有些学校是早晚都上，每个城市都不一样。那个时候，我记得我在腊戌的时候是早校，我到曼德勒的时候上的是早、晚校，所以说就变成我早上就要先去上（中文）课，上完再上缅甸学校，上完之后，再上（中文）晚校这样。

凹凸镜DOC：就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您的家人还让您学中文，您当时是有没有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明白了？

永驻：那个时候其实在缅甸很多华人，他们是没有学缅文的，他们反而是在学的中文。然后白天可能就是跟着家里面，做自己的生意。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中国人，所以他们觉得我学的应该要是中文。

大概10年前，很多人都是不学缅文的，甚至我记得我到小学毕业我还不会讲缅文。后来是因为我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生活的地方叫缅甸。所以我们举家搬到了曼德勒，去上曼德勒的缅甸学校，我记得我那个时候进去读的缅文学校，（基本）都没有华人，大概整个学校只有三个，你就必须要在里面生活，然后你会跟一些中东人，缅甸人，印度人，跟他们一起长大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