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铃 铛(9)
于同小说:铃 铛(9)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十二
一缕阳光撕开了夜的幔帐,氤氲的薄雾似一层轻纱飘荡在村外的老树浓荫之间,门口的水塘里,几只鸭子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欢快的叫着。隔着几十米宽的一个菜园子,是村里贯通东西的一条宽阔的大道,后面就是四合大院的老高家,青砖围墙,四角炮台,沐浴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之下,在这盛夏的早晨,显得静谧而庄重。“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随后一辆骡车行了出来,范老四在前边牵着纲绳,铃铛哥低着头走在后面,高礼和大哥高仁、四弟高智出来相送,铃铛没有出来送哥,只是让老三给带个话:“不用惦记她,让哥早些回去,过阵子得空就回去看哥嫂。”铃铛哥抬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不知大了几许的妹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三有些尴尬的陪着笑:“哥,往后常来啊……”老大高仁是家里念书最多的,最拿手的是一手算盘打的是又快又准。七爷本打算把这个家交给他,可是这个大爷性格木讷,除了算帐出类拔萃,其他的实在提不起来,七爷只好绝了这份心思。老四在哥几个当中是最活泛的一个,性格开朗,做事机敏。见三哥说话有些冷场,就上前两步拉起铃铛哥的手,说道:“哥,你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前村后屯的打听打听,我们老高家到底是个啥人家儿,我三哥确是岁数大了点儿,和三嫂有些不般配,可这过日子是天长日久的事儿,郎才女貌,那都是说书的编的好。虽说三嫂不是三媒六证娶进门的,我爹说了,一点也不亏欠三嫂的,赶明儿去呼兰城,就给三嫂打一副手镯,二副钳子,保证十足金,十足银的。过日子你就更放心了,你看我三哥这样的,是给媳妇屈儿受的人吗?”老四说着转身看了一眼高礼,一挑眉毛……老三赶紧嘿嘿地笑着说:“那是,那是……”老四又接着道:“哥,以后咱就是实在亲戚了,可得儿常走动,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千万捎个信儿!”一边说,一边握着铃铛哥的手摇了摇,不得不说,老四很会说话,铃铛哥郁闷的心情略打开了些,说道:“我妹她人好,命不好,我这当哥的心里有愧,我也看出来了,你家是大户人家,我妹她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担待着点儿……”说着,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几个人走到了村头,顺着西南上一条道,就是奔河西的。铃铛哥从范老四手里拿过纲绳,没再说啥,上了骡车,一抖纲绳,大黑骡子又一路小跑起来。
铃铛早起了,老三出去前就把洗脸水打好了,等回来时,铃铛己洗漱完了,把屋子也收拾利索了。老三嘻嘻笑着,心满意足,二十年的老光棍了,忽然天上掉下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让自己搂在怀里,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是真的呢!
“那啥,要不咱先给爹请个安去?”老三说道。铃铛看了他一眼,道:“你家的规矩你明白,你说的算。”两人出了东厢房,外面晴天烙日的,铃铛看着这个大院子,五间正房,东西各五间厢房,四个院角各有一个炮台,用来防胡子的。西北角用栅栏围着三大垛柴藿,大门西边一溜仓房,最里面有个碾房,大门东边有猪圈,鸡鸭舍,狗窝等。东北角挨着东厢房是个马棚,再往里有一眼井,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正摇着辘轳打上来一桶水,拽着井绳子往马槽里“哗”的一倒。铃铛认出正是昨天拿着铡刀片子的人。看见铃铛瞅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随后叫了声“三婶子……”高礼冲铃铛嘿嘿一笑,说道:“这是大哥家的老二,叫凤举。”铃铛点了下头,跟着高礼往上屋走。院中间一棵老柳树下,三个孩子正在嘻戏着。两个男孩蹲着,两只手互相交错着抓住手腕,一个小姑娘两条腿从他们的手臂间穿过,俩孩子一起身,就把小姑娘抬了起来,一边摇晃,一边嘴里喊着:“乌哇汤儿,乌哇汤儿,娶个媳妇尿裤裆……”恰巧铃铛从边上走过,不由得脸一红,低下了头。
“胡咧咧啥呢?”铃铛正在发窘,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抬头一看,堂屋旁边的门开着,一个和铃铛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往外走,一条又粗又黑的长辫甩在胸前,一双大眼晴,高挺的鼻梁,白嫩的脸上似擦了一层胭脂,泛着微红。白底蓝花点儿短襟衣裳洗的干干净净。看见铃铛在端祥着她,不但丝毫没有扭捏,反而大大方方的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贝齿,在晨光中发着晶亮的光。又接着道:“三嫂,别听孩子们胡说,看我不揍他们,你们几个,还不快过来!”几个孩子怯生生的凑过来,稍大点儿的男孩冲着姑娘喊了声:“六姑!”
姑娘伸手一把拽过男孩道:“凤泉,你说你都十来岁的大孩子了,整天的胡闹。还不叫‘三娘’,还有你们俩!”仨孩子站在铃铛面前,轻轻的叫着“三娘!”铃铛不知道该说些啥。只得答应了声“哎!”又看向姑娘说道:“这么大儿,正是贪玩的时候!”姑娘呵呵一笑:“三嫂,一看你的性子就象水似的,我可扳不住,看不顺眼就揍他们,这个大的是四哥家的,叫凤泉,那俩小的是五哥家的,小子叫凤春,丫头叫二丫。”铃铛看那俩小的,正是昨天偷偷扒窗户的。老三在前头走,看铃铛没有跟过来,就转回来冲着铃铛道:“铃铛,这是咱妹子,叫六六!”
“三哥……这刚娶了媳妇,话就多了,我叫啥我自个不会跟三嫂说啊?三嫂,咱俩走,不理他。”说完,白了老三一眼,挎起铃铛胳膊就走。老三只是嘻嘻的傻笑着。
堂屋里,中间一张楸木桌子,漆的紫檀色儿,桌上左右各放一只青花瓷胆瓶,其中一个里面斜插着一条毛色鲜亮的鸡毛掸子,桌子两侧是两把太师椅,后靠着间墙,右边一个小门,稗草籽穿的门帘子,后窗户来的过堂风拂动门帘子微微响动。七爷端坐在椅子上,铃铛站在前边,把装好的一袋烟双手送到七爷面前,道:“爹,您抽烟!”七爷接过烟袋,把紫铜的烟袋嘴送到嘴里,铃铛又拿过火绳把烟点着,七爷‘叭嗒,叭嗒’抽了两口儿,张嘴一吐,一股“蛤蟆头”瞬间模糊了铃铛的视线。老三和六六也知道这儿功夫没自个说话的份,只是站在两边,没有言语儿。
七爷又吐了一口烟,用手抹洒了下颌下一绺花白的胡子,看了看铃铛,说道:“三儿屋里的,爹也知道,有些慢待你了,等上秋儿进城,该制办儿的都给你制办儿了,爹不能让你比别人差。在外人看,咱是大户人家,可从关里家过来时,也是两手空空,刚到这就生的三小子,四十年了,靠啥?靠的是咱肯出力!过日子节攒儿。这一大家子,也几十口子了,六六领着你三嫂都认认,一会儿先去看看你二娘,去吧!”
铃铛跟着六六儿出了堂屋,老三留在屋里陪爹说话儿。六六儿在前,铃铛在后,在堂屋西边第一个门口停下,六六儿转过身,又拉起铃铛的胳膊,小声说道:“三嫂,我和二娘住这屋,我打小儿没有娘,是二娘把我拉扯大的,就跟亲娘一样。这阵子二娘身子不好,有时还说胡话,我担心她……”说到这儿,六六眼晴有些湿润。铃铛不知该说些啥好,这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子初次见嫂子面,竟似在一起相处了多年一样,毫无顾忌,想说啥就说啥,铃铛也对这个漂亮而又泼辣的小姑子心怀好感。六六又道:“三嫂,不知咋的,我一见着你就觉着和你投缘,三嫂,委屈你了,我哥他……配不上你……”铃铛愈发不知说些什么,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啥配上配不上的,女人天生啥命,该找啥样人家,都是注定好了的……”嘴上说着,心里又想起了二小儿,眼神就有些迷离了……
六六拉着铃铛的手进了屋,前后窗户都开着,倒也凉快,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炕头躺着一个老太太,精瘦的身子略蜷缩着,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幅杨柳青的年画:一个大胖小子抱着一条大鱼。六六把脸凑到老太太头上,轻唤了一句:“二娘!我三嫂来看你了!”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六六扶住她的胳膊,说道:“二娘,你累就别起了,一会我去给你冲碗鸡蛋水喝。”老太太没吱声,倚着炕墙稳住了身子,眼睛看着铃铛,嘴里嘟囔着:“三儿媳妇来了,快坐这儿,不对呀,三儿媳妇不是得羊毛疔死了吗?我咋看着你像大妮呢!是大妮来看娘来了……”六六看老太太说话又有些不着边儿,连忙扶着她躺下,说道:“二娘,你先歇着,等会儿我扶你到树根底下坐一阵子,让我大嫂,二嫂陪你唠唠嗑。”老太太嘴上又磨叨了一阵子,闭上了眼睛,六六拉着铃铛慢慢的走出来。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