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方 | 隔世的“水上人家”
【往期回读】
隔世的“水上人家”
江都 丁志方
作者丁志方先生: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在海军某部任宣传干事,转业后先后在江都县(区)委宣传部、组织部、经信委、政府办、检察院等部门任职,业余时间投入创作,有几百篇杂感、散文见诸各级各类报刊。有散文作品集《暮色炊烟》。
离开柬埔寨的那个上午,在小导游的鼓动下,我们自费去了一趟洞里萨湖。增加这个项目,不是为的领略湖光山色,而是想去那里看一看与世隔绝的“水上人家”。
从入住的酒店到湖边码头,大概只有20多分钟车程。去之前就听小导游说过,洞里萨湖与湄公河相连,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到了那里一看,果然一片苍茫,辽阔的湖面,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犹如迷人的大海。
踏上简陋的码头,登上小木船,穿上救生衣,一次意想不到的水上之行,便在哒哒的马达声中拉开了帷幕。出了港口没有多远,就看见左侧的“红树林”边上,有一些破旧的小房子在水上漂浮,房子周边尽是水葫芦、塑料瓶、烂菜叶,搅动起来散发出一股腥臭味。“红树林”是导游说的。何为“红树”,我说不清楚,依我看就是一些郁郁葱葱的杂树,整个林子全部淹在水里,只见树冠,不见树干,就像一片绿色的蘑菇云。紧挨着“红树林”的这些小房子,多半搭建在柴油桶上,好像都是用彩钢板拼凑起的,看上去,乱七八糟,破破烂烂,浪起时,摇摇摆摆,晃晃悠悠。
柬埔寨地处热带,不分春夏秋冬,只有雨旱两季,随着季节转换,洞里萨湖的水位变化很大,水上人家傍水而生,一年都得迁徙好几次。我们去的那一天正好赶上这里的送水节,这是一个雨旱更替的日子,有的人家早作准备,已经在着手动迁。小木船拉着破木屋,犹如老牛拉破车,气喘吁吁,缓缓而行。
水上人家很多,已经形成了若干个村落,但居住在这里的都不是柬埔寨人,而是越南人。这些人从何而来?有的说是越南部队攻打“红色高棉”后留下来的散兵游勇,也有的说是越南南北战争期间逃过来的难民。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没有研究,但不管怎么说,恐怕都与战争有关。这一帮人,越南不接受,柬埔寨不承认,不但不承认,一度还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后来他们能到湖上落脚,据说还是西哈努克亲王开的恩。几十年来他们就跟野人一样,打鱼为生,自然繁衍。赖以生存的破房子,充其量就是一个窝;房子之外,浊浪滚滚,一片汪洋,日子只能听天由命。
三十多年了,生活在这里的越南人,大约已有几十万。如今水上不但有学校、医院、商店,而且还有警察局、教堂。水上生活,都得走水路,小孩子出门怎么办?穿行在这些村落里,我心里不断在犯嘀咕。到了一个学校附近,正好赶上放学,水面上的场景,让我触目惊心。一个个小木盆,还有四四方方的泡沫盒,竟然就是孩子们回家的交通工具。坐在里面的孩子,几乎都光着背,没有桨,就靠双手划行,沉浮在浪尖上,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游览途中,我们去了一家杂货店。店里一名妇女正在船边上给小姑娘梳头,站的地方很玄乎,挪动一下就可能掉到水里,但孩子不害怕,大人不担心,看得出他们对水上生活的风险早就习以为常。
刚到这家杂货店,我们就看到远处有一个小男孩,划着白色的泡沫盒,在往这里靠拢,接着,又有一名妇女,划着一艘小船过来了。这小船窄窄的,状如柳叶,小得可怜。女人盘腿坐在船头,不断地划桨调整船体,两腿之间还夹着一个周把大的小女孩,后面船舱里站着的小男孩,稍大一点,脖子上挂着一条怕人的蟒蛇(据说,在这里蟒蛇是孩子们的唯一宠物),正在一个劲地向游客伸手。上船之前,小导游就反复交代,越南人乞讨,给一点零食可以,千万不要给钱。这些柬埔寨人好像都很痛恨越南人,提起来就咬牙切齿。按照小导游的说法,我们先向柳叶舟上扔了几个面包,船上的妇女随手给女孩塞了一个,后面的小男孩没有捞到,急得哇哇直叫,旁边泡沫盒里的男孩也眼巴巴地望着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随即我们又给这两个小男孩分别扔了几个面包。就在我们刚要离开杂货店时,旁边又来了一艘柳叶舟,格局跟前面一模一样,船头的妇女,盘腿夹着小女孩,光背的男孩,脖子上挂着大蟒蛇,莫非这就是标配?这时候,我们身边零食已经掏空了,只好扔下几个零钱匆匆走人。
没有比较,恐怕也就没有痛苦。水上人家与世隔绝,吃喝拉撒都在水上,那种生活之苦无异于流放,但他们好像感受不到。我们去了几个村,看到不少人家的大人、孩子都坐在那里闲聊,在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吊床,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躺在里面的都显得优哉游哉,看到游船过来,有的还笑眯眯地挥手致意。柬埔寨政府不允许这里的人跟外界通婚,“自产自销”倒也自在,据说他们没有事了就在“造人”。但这样的随心所欲,依我看真是造孽!
结束了这一次行程,我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地球那么大,除了水上,难道就不能给他们一点栖身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