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村听月•4｜遥远的青海湖

品读名家美文

陈建平，网名牧云，福建莆田人，初二辍学，连城上山，务过农，打过工，当过记者，通过自学福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获正高职称，现居天马山麓云村小筑听月山房，读书读不深，舞文文不通，聊以自适耳。

青海湖，高踞青藏高原之上，是传说中西王母的瑶池，又被称作“天上之湖”。她与闽地相隔千座山峦百重云幕，于我来说，真可谓一片遥远的心事、遥远的心情了！

拜访“天湖”，时刚入秋。凉都西宁还是赤日炎炎，但经青藏公路一个上午的起伏颠簸，翻过横亘在唐蕃古道上的日月山，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大片寂寥的蔚蓝，一大片肃穆的深蓝，于是暑气顿然消退，秋意蓦然而生。

未曾想到，这个中国五大最美湖泊之首的高原之湖，竟是这样一副冷峻面孔。她的前世是瀚海，因大自然的“造山运动”与母洋天各一方；但借助黄河这条纽带仍与太平洋藕断丝连。阴差阳错，在13万年前的“第四纪”，又一次地壳顽皮的轰然隆起，迫使她输出湖水的河流掉头西流，成为举世罕见的倒淌河！如今，青海湖是华夏大地最大的内陆湖和咸水湖，4500多平方公里面积可以摆放两个厦门市，3200平方米海拔可叠起两座泰山。水在五岳至尊之上，该是靠近太阳的地方，为啥还这么苍凉呢？

原来，她地处苍茫的大西北青藏高原东北部，关山的分隔道里的险阻，导致千万年来人迹罕至，收藏了一片奇异的景物，延续了无数世纪的美丽，全然是天光云影鱼痕鸟迹的原生态，这是一种特殊之美，一种撼人心灵的苍凉美！

这种美的特质在于与众不同的出世。时值午后，蓝天高远，湖风吹拂，一眼瞧去，半湖云翳随着细细的波纹铺展开去，心情也便融入了这片青蒼之海。抬眼远望，云水外的湖岸若隐若现，很难说是国画里几抹淡墨般的远山，还是水天间缥缈的几丝云彩！天蓝蓝，云缈缈，水澹澹，山淡淡，诠释着天湖的博大辽阔。据说，环湖一周365公里，刚好是一年的天数。穿越春夏秋冬，千里迢迢前来拜湖的人可领略破冰开湖的壮举，也可体味万鸟翱翔的欢歌，还可眺望环湖油菜的金黄，更可聆听西风肃杀的嘶吼......

很不巧，我们来时，初春开湖的壮举已然远去，热闹的鸟岛重归沉寂，环湖的油菜花已经收割，只有西北风的前锋正在逼近。乘坐快艇游湖其间，大片白云灰云乌云汹涌而来，就象犯边的匈奴兵在湖天沙场结营布阵，渐渐把东南方一片高远的蓝天都遮蔽了，青海湖也不断变幻着颜色，从天青变成深蓝，从深蓝变成灰蓝，从灰蓝又变成了暗蓝，阵阵西北风从湖边旷野吹过，吹得玛尼堆上的风马旗猎猎飞舞，也吹得湖畔码头旁的白色游艇摇摇晃晃，营造出一片既寥廓又萧瑟的意境，使人想起塞外高原的冷峻，大西北辽远的秋意。

青海湖诱我一见倾心，该是文化的悠远了！上古的传说，不同的民族，异样的风俗，予人一片感知的冲击和震撼。

可不是，这个湖珍藏着一部大历史。湖畔，有古羌人部落遗址、西海郡的界碑、吐谷浑人的古都、蒙古和硕特王的敖包、藏族牧民的经幡，还有文成公主和亲的故事。千百年来，各种文明在这里碰撞交会叠印。演绎着衰落也演绎着辉煌。

登上湖中二郎剑景区，古异、朴拙、苍凉、萧瑟等词语渐次闪现在我的脑海，这里象浮在湖面的一把古剑，传说是西遊记里二郎神与孙泼猴游斗时遗落的，也是祭湖神的地方，原木搭架的“福门”绑着五彩经幡，排列的两行经柱画着祥云，拜亭石经迭磊，四面佛雕森然，上沿绘着一圈圈丽日且饰有一围三角旗。祭台不远处是凉亭，凉亭外便是荒滩野水，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简陋，简陋成古早的模样，使人想起远古民间崇神驱鬼的传统，这些传统可追溯到千年百代前，透露了湖畔民族的素朴心理，也见证了青海湖存在的另一层意义。

祭亭前石板路边，立着一方青白石碑——高原圣湖坛碑，上记:“青海湖古称羑海、西海、鲜水等，北魏始称青海。环湖藏蒙撒拉各民族自古有祭神之民俗，青海神当以古藏语“赤雪甲姆”即西王母为海神，唐玄宗首封西海水神，曾遣使礼祭......乾隆三十八年，规定每岁之秋以祭四渎之典礼祭青海。尔后相沿成习，环湖二十九旗各札萨克、王公、贝勒等必亲自参加......”据了解，祭典包括跳神、诵经、投献等，祭舞采用藏传佛教密乘法舞，舞者穿戴独特服饰面具，其时长号鼓钹齐鸣，音乐抑扬浑厚，舞姿酣畅淋漓，以降妖驱魔避邪，祈祷人寿康泰，具有悠远的神秘内涵。尔后，手持法器的僧侣仪仗队吹着藏唢呐和法号拥向湖边，法师们朝着湖水念诵经文，祭祀者纷纷向湖中投掷祭物，表示对海神的崇拜，并把承载自己心愿的宝瓶投入湖中。睹此原生态祭典。你不禁会问，千百年来，湖畔先民到底构筑了怎样的心灵空间？

踏入历史的迷雾，抵达遥远的时空，上古传说，青海湖即西王母的瑶池，3000多年前，周天子穆王曾驾八骏，巡行万里来会西域部落联盟首领西王母，其时青海湖“神池浩淼，如天镜浮空”，瑰丽奇景让穆王如痴如醉。在穆王东归回国的送别宴上，西王母起舞唱道：“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穆王举杯唱和：“予归东土，和洽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可惜此后，穆王却未能再来，留下了一段让后人无限瑕想的悬案。唐代诗人李商隐就曾留诗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二郎剑顶端有个大广场，场中矗立着高近五层楼的“吉祥四瑞”雕塑，石莲花基座上是一只庞然金色大象，象背上蹲着一尊泼猴，猴肩上站着一只白兔，兔头上驻留一只布谷鸟，雕像前摆着的一排黄铜长号张着长长的嘴巴，仿佛在告诉游人，这座雕像取材于藏传故事:在遥远的年代里，一只布谷鸟衔来一粒种子，兔子刨了一个坑种下种子，猴子在外面围了一圈篱笆，大象从远处取来清水浇灌，众功协力使这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可见湖畔先民直面灵魂的生存方式，他们在艰辛的高原环境中，仍顽强耕耘，追求人寿年丰、吉祥幸福。

更迷人的传说来自盛唐，据说当年文成公主带着和亲的使命远赴吐蕃，沿着唐蕃古道抵达日月山时，回首白云飘飞不见长安，西望荒丘无边四野苍茫。她思念家乡思念汉宫的泪，禁不住落在倒淌河中，这条河直抵青海湖。她携带的文明种子，也漂流到青海湖畔，洒落在辽阔的高原，让苍凉点亮了火把，让荒芜滋生出繁花。在天光云影共徘徊的青海湖，听到这段美丽的故事，人们心中也多了一份柔情的感动。

青海湖予我的心理震撼，莫过于心灵的遥远了！这座高高在上的蔚蓝之湖，左拥日月山，右携昆仑山，以西王母之镜照亮纯朴的人性美！

据介绍，青海湖畔生活着藏蒙汉回等12个民族，其中藏族占了68%人口，他们敬畏自然，敬畏神灵，虔诚地祭湖转山，祭神转经，接受原始宗教的洗礼，构筑朴素的精神世界。他们与藏铃羊为伍，与大漠之风和冷蓝之海作伴，虽然物质生活贫乏，却性灵飘举，心意神飞，思想如湖水般纯净，还拥有西北风般的心灵自由。有人说，行为的背后是文化，文化的背后是精神!我还想说，精神的背后是信仰，信仰的背后呢？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民族DNA，是隐藏在蔚蓝高处的灵魂！我看过舞剧《妈祖》，剧中壮阔的海浪就用蔚蓝的丝绸表现，迭宕起伏，波澜壮阔，体现了一种精神的广度和灵魂的深度。

西北民族把青海湖称为青色之海，可见天青和海蓝是她的基调。她既不同于三清山的天然青境，也不同于青岛海城的蓝色风物，更不同于我家乡莆田木兰溪梦幻般的蔚兰。也许是高原入秋午后的缘故，她有点象深蓝的北冰洋，又有点象黛蓝的南极洲之夜，呈现出一种深沉之蓝，蓝得幽远，蓝得大气，蓝得永恒。淡出“江湖”后，我经常到绶溪水上公园游泳，深秋的傍晚，每当我从上游仰泳回下游时，面前的天空就呈现出这种奇异的蓝调，飘飞的白云、翱翔的鸥鹭、还有天上银亮的训练机，更增加了这种深蓝的对比度。深蓝，是一种精神的高度，一种心灵高原的色彩！

游览结束走出景区大门时，我看到湖畔一个扎马尾瓣着天蓝衣的姑娘正在拍照，是难忘这段行旅，要把心中的青海湖带走，留作生命行程的纪念吧！阵阵西风送来了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撩拨着我的远年旧梦。是呵，少年时，我梦里遥远的地方是广袤的大草原，那里有帐蓬上的炊烟，有云朵般的羊群，还有自由飞奔的骏马。成年后，遥远的地方是草原外的高原，那里有巍峨的雪山，有神圣的布达拉宫，有不畏艰险一步一拜五体投地的朝圣者。拜访青海湖后，遥远的地方已在遥远之外，她不是吞吐日月星辰的天湖瑶池，也不是摧枯拉朽的西北风策源地，她是一派肃穆与寂寥的深蓝——我们曾来和将去的地方，她是人类灵魂的原乡！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心境。此文收笔，我已回归闽海之滨，把思绪投向苍茫的大西北，投向遥远的青海湖，心中然依然是一片深蓝，一派冷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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