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意似流波,更看娇花闲弄影:清代“儒生守身拒诱记”探究
山东海阳的鞠慕周最擅长讲关于狐狸的故事,我(作者)不能全部记载下来,其中有非常惊奇的,足以博大家一笑。他自称某年在关中作客时,因事赶赴扶风县,认识一位丁举人,对方年近四旬,娶三个妻子都不幸身故,子女年幼,常常绕膝啼哭。丁举人不耐孤独寂寞,仍想续弦,无奈总遇不到合适的女子。他一向醉心研究神仙之事,精于运气,每每静心枯坐时,吐故纳新,则见一黑狐蹲踞对面,瞪眼相向。丁举人出言喝叱,黑狐立刻奔逃,如此反复,他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某晚,他正专心打坐时,忽觉有人登榻,和自己并肩而坐,衣香袭人。
丁举人自忖这都是虚妄臆想出来的,心不动则魔念自然无从生起,任凭即可,因此闭目静心,摒除杂念,岿然不动。其人既而以脸颊紧贴他的腮帮,转而用嘴亲吻,丁举人只觉粉脂香腻,肌肤滑嫩,登时血气翻涌,把持不住,张目四顾。见身前一位光彩耀眼的二八佳人,正含笑瞟视自己,丁举人叱道:“我本就知道你是先前的那只狐狸,奈何扰人清修,赶紧离开!否则惹恼了我,拳头可不认人!”女子犹然掩嘴,吃吃发笑,徘徊不去。丁举人非常躁怒,直接一脚将她踹到床下。女子很快起身,忿然整衣:“如此鲁莽,岂是读书人的行径?我走了就不再来,你不要后悔!”
丁举人拱手作揖:“在下感激不尽,岂敢后悔!”女子作色道:“从此你即便焚香叩首,求我登门,恐怕我也不会来了!”丁举人微笑道:“永远不敢劳您大驾。”女子掉头而去。数日后,丁举人正在房内晚浴,又见女子掀帘而入,笑道:“我又来看你裸身洗澡了。”丁举人埋头不应,女子蹲在一旁,用手抚摸道:“你背上的泥垢足有两寸厚,我代为擦拭,可好?”丁举人内心大动,胯间之物翘然而举,女子格格笑个不停,轻佻地抚触他的面颊,悄声道:“什么书呆子,竟如此轻薄!就不怕玷污人家闺女的眼睛吗?”
丁举人暗暗思忖:学道之人,岂可纵欲?况且我明知她是狐狸,何故动心?因而瞋目大怒,奋拳挥打,正中女子鼻尖。她负痛滚地,唧唧哀嚎,直冲门帘而逃,从此不再出现。丁氏本是富家大户,儿女虽然各有保姆丫鬟伺候,但衣食账务,始终苦于没有贤内助打理,只得再托媒人,遍寻佳偶。某日,有媒婆登门,自称有个卞姓大户,家资百万,膝下一女,年方十八,贤淑慧美,世间罕有。“您作为读书人,向来多疑少信,总认为媒妁虚言妄语,夸大其词,这次可派一位女眷前往相看,便足以证明老婆子所言不谬。”
丁举人深以为然,央求姑母和寡嫂赶赴卞家,仔细考察女方的举止容貌,发现卞家女儿果然是个仙女般的人物。姑母和寡嫂欣喜回家,盛赞她的天生丽质,都说阅人无数,没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非但冠绝本地,即便独步天下也未尝不可。丁举人大悦,即日纳聘。成亲当天,亲故满堂,入洞房饮合卺酒时,乍睹芳容,仔细审视,新娘不是旁人,正是先前的狐女。丁举人大骇,叩问缘故,女子笑道:“我对郎君并非无益,你修道之念坚定,成功在望,然而尚有要诀不能解开,我前来自当循循善诱,与你同登仙籍,不可以吗?”
媒婆从旁说和:“姻缘自有天定,新郎无须拘泥不化。”丁举人大怒,操起门闩就打,媒婆与女子吓得破窗而逃。丁举人追出门外,已不见她们的踪迹,于是赶紧命人燃起火把,四处搜索,最终在厕所找到她们。众人大声喧哗,奋力合击,厕所里的人提裤惊呼,跌倒在地。大家取火照看,并非狐狸,竟是丁举人的侄媳与寡嫂,两人满身污秽,遍体鳞伤。全家索然无味,扫兴不已,将她们抬回室内。次日,丁举人再带人去卞家,不见高门宅第,仅有几株楸梧、几座古墓而已。从此狐狸作祟之事不再发生。鞠慕周在陕西与丁举人交情深厚,听闻他亲口讲述此事。
兰岩文末留言:人说儒生大都迂腐不化,而丁举人最终却以迂腐捍卫道统,实在不是真的迂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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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译自《夜谭随录》中【杂记五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