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葬礼上,请为我播放一曲: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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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宏生命日记(890)
在我的葬礼上,请为我播放一曲: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一)
昨天,我写了《2018年最后一天:小子恪守约定跪砖60分钟,父子谈心泪流满面》。下午四点多,我正躺在床上休息,手机响了,是妻子的电话。电话中,妻子开口大骂,那种骂,不是通常的骂,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咒骂,用上了她掌握的全部的肮脏的语言。
一股怒火同样在我心头涌起。围绕胡小鸿的教育,我们俩的冲突一直在发生。我讲究严管,她对孩子付出的是慈爱。至今,小子依然没有自己的房间,放假回来,还要跟妈妈睡在一张床上。
在微信上,妻子的骂声一段一段地发过来。我在六楼,分明听到她在五楼的骂声,似乎她在给谁打电话。很快,我小妹在微信上联系我,问我为什么让胡小鸿跪砖。
原因很简单。上次胡小鸿回家,就学习态度问题,父子之间进行了一场交流。班主任反映,胡小鸿上课不认真听,数学作业都没有按时完成,整体学习状态很疲沓——只有认真负责的班主任,才会提醒家长注意与孩子增加沟通。
于是,我要求小子,必须全力以赴地抓紧学习,刻苦到偏执,勤奋到忘我。我知道,现有的成绩是考不上衡水中学的,最可怕的就是,小子如果没有刻苦学习的精神,那么,宝贵的青春就会虚度。我们父子约定,如果达不到班级27名,下次回家就要跪砖。如果能达到,爸爸就会满足孩子的几个愿望。
妻子一直在对孩子问寒问暖,关心孩子吃饱穿暖,她忽视了孩子的学习态度,她根本不考虑中考后,孩子能去哪所高中就读。她恨不得时刻都把孩子拥抱在怀里。这种最朴素的母爱,往往也会削弱孩子的学习意志。我们夫妻一直在管教孩子上怄气,互不相让,都以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
妻子对孩子的慈爱,对孩子产生不了任何的约束力。在家里,她对孩子唠叨,都被小子视为耳旁风。因为家庭的特殊情况,她把小儿子视为自己的独享的珍宝,她管不住孩子,可当我这个爸爸管教孩子的时候,就会引发她舐犊情深的强烈反对。她管不住孩子,她也容不得别人对亲生儿子进行惩戒。
我把小儿子视为一个男人,男子汉必须言必信,行必果。元旦放假后,胡小鸿心甘情愿地接受跪砖的惩戒。事先,我跟他谈心,问他是否遵从我们父子的约定,小子的态度也很爽快。哪知道,我让小子跪砖,彻底惹恼了妻子。她对我的骂声,一直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耳畔。可以想象,她的骂声,凸显出怎样的愤怒。
(二)
昨天下午,我听到妻子的咒骂,从床上坐起来,又瘫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打开电脑。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做些什么,只是在微信上一句一句地反击着妻子。严父、慈母之间的互骂,使得我们宽敞的家里,充斥着硝烟弥漫般的愤怒。
慈母认为,让孩子跪砖,是一种暴行,摧残着孩子的心灵。严父认为,家长对孩子的管教,必须有规矩,如果对学业有松懈,那就要给以惩戒。最关键的问题是,孩子都是亲生的,夫妻都觉得自己的管教办法是对孩子无私的爱,一旦发生冲突,绝对互不相让,都会觉得对方的办法,会把孩子带到歧途。
不知不觉,我泪水盈眶,双眼模糊,泪水淌流下来,冲洗着我的脸颊。我觉得浑身无力,身心的每一个细胞,都涌发出无尽的疲惫。唉,我太累了,为了这个家,为了俩孩子,我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依然在操心,在挣钱,在孜孜不倦地奉献。我的情怀装满了对死亡和病痛的恐惧,却把全部的爱和心血给了孩子,献给了这个家。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我放弃孩子又怎么样,大儿子不去国外留学,难道会饿死吗?小儿子将来上个技工学校,难道会饿死吗?我何苦这么累啊,我为什么不歇歇呢?难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我要把全身的骨肉非要转化成对孩子的营养吗?
更何况,我对胡小鸿满腔真诚的惩戒,却得到妻子无尽的辱骂。如果我在她面前,她会愤怒到拿刀剁了我。胡小鸿,既然你有一个关爱你的妈妈,你就享受着慈母的温暖,以你的方式成长吧。依我的寿命,我看不到你的未来。如果不是出于父爱,你未来的境遇,跟我有什么相关?
泪水扑扑簌簌地滴落在我的衣襟上,我的脑海里,一直充盈着刘欢的那首歌——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我想起,一年前,在海南三亚,我见到了好友尹纪周,我们徜徉在南山景区,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离世,他一定会留下遗嘱,播放一首歌,歌词有一句——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彼时,我忽然泪流满面。我们在夜幕中行走,纪周诉说着这些年的奔波。我聆听着他的讲述,心里想,这些年,我何尝不是含辛茹苦,艰辛打拼。我如果离世,我多么希望,我的儿子们为我播放那首歌曲——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三)
整个下午,妻子的骂声滔滔不绝,我的泪水一直扑簌而下。末了,我告诉他妻子,今后,孩子的成长你来管理吧,我不操心了。我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我心怀对死亡的恐惧,一直在给孩子拉磨。我这两年,甚至挣出了俩孩子将来出国留学的钱,我对孩子的严格管教,却导致了妻子的辱骂,我何苦呢?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大不了,小儿子将来像舅舅那样刷涂料,自食其力,不也可以像妻子说的那样“快乐成长”吗?大儿子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攀上较高的社会阶层,小儿子的幸福与贫困我都不会看到了,那就让他的命运与妈妈捆绑在一起吧。他有能力,妈妈就享福,他没能力,妈妈的晚年就落魄。彼时我已经离世,跟我有何关系呢。
昨天晚上,妻子去上夜班,我守着电脑百无聊赖翻看着网页。我的泪水一直淌流,我一遍一遍地想,我太累了,我该歇歇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给这个家拉磨,大大小小的房子已经四五套,即便是我罹患癌症晚期,我也坚持写作,为俩孩子挣出来出国留学的钱。我坚持对孩子们提出严要求、高标准,可是,妻子的辱骂,无休止的辱骂,让我一下子感到了苦海无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透出了劳累。
七点多,我下楼,到附近的一家饭店,要了一碗羊肉泡馍,用勺子挖着吃。我的泪水滴落在泡馍里,被我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我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首歌——你太累了,你该歇歇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依然守着电脑,编辑着今天的公号。妻子的斥责和骂声,一直通过微信语言传过来。她看到孩子的膝盖红肿,心疼得恨不得拿刀剁了我,她觉得我的行为在伤害一个幼小的心灵。一下子,夫妻之间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我默默地把她拉进微信公众号的黑名单,默默地把她拉进微信的黑名单。
可是,妻子的对我的咒骂依然通过短信给我发过来。我的泪水一直淌流不停,我失望了,我对自己的生命失望了。以前,每次复查,我都惧怕病情的复发和转移,惧怕死亡提前到来,此刻,我不怕了,死就死了吧,死了,就摆脱一份责任,就摆脱一份压力。死了,就不因为胡小鸿的成长,而跟妻子产生无尽的吵闹了。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妻子在我得病期间,在生活的各个细节,给了我细致入微的关怀,我们的感情在加深,可与此同时,因为家务事,尤其是因为小儿子的管教,我们又产生了无数次的怄气。
真的,我活得很疲惫了,很累了。如果死亡不期而至,我对人生无可留恋。胡小鸿,既然你有这样的慈爱的妈妈,那你就在母爱的河里随波逐流吧。
(四)
我太累了,我真的想歇歇了。不知不觉,死亡一下子变得可爱起来。我想不透,我对孩子的严格管教,赢得了无数家长的认同,但在自己家里,却一直得不到认可。慈母多害儿,就眼睁睁地发生在眼皮底下。哥哥胡小鹄在学习上的爆发力,在小儿子身上荡然无存。
我这一生,与常人相比,多了三次大灾难。
1990年,我携带一捆诗书来到邢台工作,我只想做一个靠文字描述人生的男人。我跟前妻恋爱,结婚前,双方的父母把无尽的烦恼强加给我。一方要求必须有8000元的彩礼,否则不嫁。一方只出4000元,否则不娶。难以言状的郁闷,令我心里憋着一口气。
这种郁闷,直接导致我得了一场乙型肝炎。从1993年3月,到1997年初大儿子降生,我熬了五年的时间。我的肝区疼痛的时候,就像有一把火在炙烤。甚至,在深夜里我嘤嘤地哭起来。幸运的是,前妻不离不弃,陪伴着我战胜了肝炎。在此期间,我趴在床上写作,成为“华北第一撰”,我的稿费积累起来,买了两套房。
我的第二场灾难,是前期罹患恶性淋巴瘤,在经过了13个月的救治后,依然撒手人寰。前妻去世前两天,嘱咐我带着孩子回家学习。岳母不同意,希望我晚上陪她住院,以方便找医生注射杜冷丁。前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胡子宏必须带着孩子回家学习,哪怕我立刻就要死掉,孩子也必须回家学习。
前妻生前给我留下一句话,她说,我不管你是不是再婚,也不关心你今后怎么生活,你只要记住,必须让孩子考上最好的大学。即便是离世前,她最后的话,就是说了几句“孩子,孩子,孩子”。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我对大儿子胡小鹄学业倾注了无与伦比的精力,我放弃了仕途,一直在努力实现“必须让孩子考上最好的大学”。
2009年,我离开团市委,调到市文联工作。彼时,我可怜巴巴地请求领导,最好不要调离工作,因为离家近,我要带好两个儿子,我不在乎任何职务。可是,有人明确告诉我,你不走,别人就进不来。我屈辱地离开团市委,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孩子的培养上。
后来,胡小鹄进入衡水中学,慢慢地成为衡中的学霸。2014年高考他没有实现妈妈的希望“必须让孩子考上最好的大学”。可是,我们已经无怨无悔,我们竭尽全力了,依然没有达到梦寐以求的目标,那就只能随遇而安。
没有人知道,患病五年,为救治前妻倾家荡产,尤其是陪伴胡小鹄的成长,我付出了多大代价,我太累了,我一直没有歇歇。因为胡小鹄考上人民大学后,我身后还有第二个儿子胡小鸿。
(五)
胡小鸿上一年级的时候,成绩是中游。等到二年级升入三年级时,他的名次是班级28名。到了三年级,他才进入年级前100名,班级15名左右。
到了四年级,我意识到,我必须要形影不离地亲自带孩子了。于是,除了早上由妻妹把孩子送到学校外,其他的时间全部由我作陪。我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中午的时候,带着他在我的办公室里做卷子。终于,第一次期中考试,他考了班级第二,年级前十。接下来,他的成绩开始保持在班级前五名。
2016年的暑期刚刚开始,我就罹患鼻咽癌。迄今,我与疾病的抗争已经两年半了。我的人脉关系和微信公众号的运营,成功地使我摆脱了经济的压力,我从内心感恩妻子对我的照料和陪伴。
可是,小儿子胡小鸿在小学五六年级,缺乏了爸爸的亲自陪伴,成绩就变得忽上忽下。我焦急而无奈,这两年多,也是我和妻子对孩子管理上,争执最多的阶段。妻子会参考别人的全部做法,报各类辅导班,我体力不支,再也不能亲自陪伴孩子。
最大的争执在于,我对孩子的严格要求,无一例外地在妻子面前遇到了阻碍。我要求孩子刻苦学习,妻子会说,没有好的身体,怎么学习?我对孩子的规矩,都被妻子视为对孩子身心的摧残。一方面,她会羡慕别家的孩子如何优秀,一方面,她又会觉得快乐成长才是孩子童年的幸福。
曾经有人埋汰我,为什么你的同学们,你的同事都混得风生水起,而你依然是20年的科级干部。为什么团市委历任的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都被提拔到处级干部,为什么你狼狈不堪地到了文联?
他们哪里知道,我工作的第一个十年,有5年身染乙肝,在病榻上坚持写作,成就了一个“华北第一撰”。他们哪里意识到,我工作的第二个十年,我前妻病逝,倾家荡产,我为了实现前妻的嘱托,为儿子的成长付出了超出寻常的心血。我怎么又想到,在我48岁时,正待拼搏一场,我又罹患鼻咽癌晚期。
三十年,三场灾难,性命攸关。我是铁打的男人,又会怎么样呢?即便是承受着如此沉重的打击,我依然一次次崛起,一次一次不服输。我太累了,我真的该歇歇了——那怕我梦寐以求的歇歇,就是突如其来的死亡。我死了,我也就摆脱了。
(六)
及至昨天,当妻子爆发了出离愤怒的骂声后,我内心的坚韧,一下子被摧垮了,我太累了,我该歇歇了。胡小鹄,胡小鸿,你们听好了,我再也不关心你们的学业了,我的顽强像熊熊火焰,如今被浇灭了。我放弃一切的压力,让我在病榻上,省省心,安稳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我与乙型肝炎做了16年的斗争,我顺利澳抗转阴,实现了痊愈。我忍受了无尽的歧视,忍受了难以言状的病痛。在痊愈之前,我考省委办公厅,已经被录取,又因体检不过关而被刷掉。在回家的长途车上,我嚎啕大哭,像个孩子那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我陪伴前妻在北京肿瘤医院治疗了一年,每天,我的腿肚子像是灌满了铅。20多万的存款花完了,我厚着脸皮给同学打电话,求他们为我捐款。前妻去世后,我继续写作,还债务。我再婚,生下第二个儿子。2007年,我累得疲惫不堪,得了糖尿病。2008年,我得了带状疱疹,24小时的疼痛,让我夜不成寐。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为了挣钱,我曾经骑车10公里去教作文,两个小时挣50元。为了作文家教,我坚持了8年,含辛茹苦,终于,我添了一套新房,存款上的数字到了100万,此时,鼻咽癌来了,我身染绝症,一次次奔波于北京肿瘤医院。我只有一次落泪,是心疼自己的孩子。
我太累了,也该歇歇了。我终于明白,不是全部的坚持都能收到理想的成果。我带着胡小鹄学习时,没有亲妈的干涉,我可以咬牙切齿地指挥他冲锋陷阵。如果他不够刻苦,我可以非常坚决地给他惩戒。他成为学霸,是因为他的爸爸始终对他的学业和成长不抛弃不放弃,始终为他做着无与伦比的表率。
如今,我只能告诉妻子,在人生的末端,我要放弃对胡小鸿的管理,让妈妈的慈爱帮助他处理成长的任何障碍吧。为什么,我非要累死呢,为什么我非要拿出生命的代价,与妻子争执呢?
今天,我全部的文字都发自内心,我终于说出了一个男人29年来的劳累和辛苦。我太累了,我该歇歇了。如果我离开人生,无论是您来到我的灵堂,还是听闻我离世的消息,请给我播放刘欢的那首《温情永远》,请让我听到那一句我最爱听的——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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