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高升的三把火
本文作者:常永明
毫无悬疑情节,陶县长被新政府马上任命为卓县副县长。这是黄司令的主张,开头他对这位书呆子心有一恼,虽然解散保安团精减旧政府机构不失过人明智之举,但不派人主动联系接管部队,害得他一团人野地里晾了一整夜,害得黄司令感冒一场,实在可气。不过,按他提供的药方,只一剂,上百名战士和黄司令竟药到病除。老班笑了,解释说我们那位大县长早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医生。
黄司令亲眼目睹卓县人民送别一场,心里肯定此人最起码是个聪明的好人。治理一个地方,不能没有好人,更需要聪明的好人。于是责令林守业亲自去追,还说是月下追韩信。果然,陶亦然帮一个行伍出身的林守业做了一些社会主义建设的大事,各个部门的人员设置,学校医院的建立,相应的地方法规设立等,不多时日,境内安定,社会安宁。
而且这老陶非常谦和好配合。做某件事,他事先周密计划好,让林守业拍板宣布安排。而且事实证明凡经陶亦然安排的事,均体现了三个字:稳、中、实,而且深得民心。林县长威望蒸蒸日上,反右时,有人批评林守业被国民党俘虏了,但林守业仍被提拔为自治区交通厅厅长。临走时,他与陶亦然大醉一场。不久,陶亦然主动请调到县统战部,作了个统战部部长。大约在文革前夕,陶亦然调到自治区统战部,终老于此。
那日,追上陶亦然的还有一个人,是武东县长程高升。他是为王德明而来的。与林守业相比,他的这个县长当得费老劲了。在东野部队的进攻下,陶林县被打下,幸好遇上周二,县政府没有被毁,大批粮食得以保存。程高升在部队休整数日后,兵进西岭。天下大局已定,土匪本是一种乱世产物,凡是共产党解放过的地区,分田分地真忙,无业乱民得知家乡的家人分得产业,为匪之心已经动摇。东野部队一路胜仗,一派王师气概,加之轻重武器精良,首先一通重炮强轰,接下来,只等着抓俘虏了。但审讯俘虏着实让程高升忙了一阵子。一般土匪无重大罪行(专指杀人命案)全都登记释放,出名悍犯关押在监,匪首马连长还有那个狗头军师以及九个出名小头目,即日押赴西门外,就地枪决。近百年的匪患就此断绝。这是程高升上任后深得民心的第一把火。
但让他寝舍难安的是王德明,此人深得游击战之法,来无踪,去无影。如不是驻军因临时变更没有撤走,差一点让他劫了狱把几十个土匪放虎归山。程高升不得不暗中将部分土匪押送卓县管押。此时王德明的队伍已经扩展到上百人,其中一些新成员,是各地在土改中失去了土地的年轻地主,他们心痛财产被分,加入游击队只有一个念头,还乡复仇。于是不断在陶林境内外制造一些流血案件。震惊绥远的还乡团血案是“血洗卜盖”。一个叫丁德子的地主未经请示王德明,带了一队人马,夜袭正沉浸在土改运动胜利与欢乐中的卜盖村,在村南用机枪杀死工作队贫农会村中积极分子几十人。致使各地土改运动难以开展,不少村中的贫雇农分了土地不敢种,分得财物又给地主送回去。紧接着是马家坊土改工作队十三人全部遇难。程高升不得不把各区工作队撤回县城。因此陶林一带土改运动推迟了一年才全面展开。还乡团确实让程高升穷于应付,不得不申请上级派军队支援,于是到了卓县去见黄司令。
任何事情均有两面性,王德明制造几起流血事件,自以为得计,但殊不知彻底失去民心。在绝大多数穷苦人心中他成了头号敌人。从根本上讲,国共两党不是蒋介石毛泽东两个领袖的对决,其实是两个治国方略的较量,从一村一庄去比较就明白其中道理。一个几十户的村庄最多也就三户地主,除了中农富农,大多是贫农雇农。把少数人的土地匀出来给多数人,假定是美国选总统,谁的票数多?所以,不少学者总说解放战争初期,国军八百万,最后三年稀哩哗啦败下阵,认为主要原因是国民党用兵之误。其实是两棵大树,一棵根浅,一棵根深,大风来了谁先倒?王德明即使是南阳刘秀,但他做不了天子,只是一个流寇,所谓为党国效力,只能算作伺机作案,而不是争天下了。
不久,王德明就举步维艰了,他人在哪里一露面,不出半个时辰,黄司令的白马连或红马连便追来。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小书记员王长顺,几经周折奔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终于支撑不住了,人小精明,功于计算,却在离南沟村的三十几里麻迷图开了小差。王德明知道这小子一旦落入共党手中,他就再无秘密可言,而且这小子卷走了他的全部经费,从此后要拢住这群人,只有为匪抢劫了。于是他冒险带着全部人马到南沟村寻找王长顺。结果,正好进入了黄司令两个营布局的口袋阵。不识死活的当场死了;明知投降了也活不了的,挣扎一下也死了;来不及死的被俘虏了;更明白一些的,一发现被包围,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是程高升的第二把火。“活捉王德民,全歼还乡团”刊登在《绥远日报》头版头条。有一幅照片:程高升手握双枪,押着一串垂头而行的俘虏,只有一个俘虏昂着个头,就是王德民。远近的人都认出来了,人们依稀记着他当模范县长时的模样,人憔悴了许多,一脸怒气。这时他恨死了王长顺,以为是他投诚造成的结果。等进了监狱,发现王长顺也在。原来,这娃娃半道上被县大队抓获,程高升审讯不费事,王长顺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十几岁的孩子扛得了什么事,他注定不是刘胡兰。于是黄司令程高升设下守株待兔的计谋。八面埋伏,一网打尽。
报上的照片是在路经三岔口阎王殿拍摄的,当时人很多。人们都赶来观看被捉的前县长,还有飞扬跋扈的郭兴开保安团团长。
忽听人群一声斥骂:“狗日的程高升!”只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乞丐,上前朝程高升胸脯一拳。县大队士兵持枪急忙围过来,程高升一愣,定睛一看,乐了。瞬间来人扑在程高升肩上号啕大哭,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也上来用小脚踹程高升小腿:“狗日的程高升。”程高升连忙示意队员继续押着俘虏行进。而后直喊痛哭的乞丐:“老瑞,老瑞,解放了,要高兴,要高兴呀。”老瑞止住了哭,拉那小乞丐:“小瑞,叫伯伯。”程高升端详这小孩,穿戴齐整,倒不像乞丐,而且眉目清秀,一脸灵气。便问:“他是?”老瑞擦着眼泪:“我干儿子!”那小孩大叫:“儿子,是亲儿子。儿子还有干的湿的?”程高升开怀大笑,伸手搂住这孩子。老瑞低低说:“这是二哑巴的儿子!”小孩哭了:“是老瑞的儿子,就是老瑞的小瑞。”老瑞俯身搂着小瑞哄着他:“是亲儿子,老瑞怀胎十二个月生下的嘛。”人们都笑了。程高升眼晴湿润了,老瑞抚养自己同志的孩子,吃了多少苦头,苦难中使他们情同亲骨肉。程高升动情地打量衣装破烂、面容削瘦的老瑞:“这些年你一直在要饭?”老瑞满腹怨气:“为了那任务我敢离开?”说着又哭起来:“你当我们父子俩容易吗?深更半夜,村里死了男人,学男鬼哭;死了女的,学女鬼哭。”程高升诧异道:“为什么装神弄鬼呢?”小瑞没好气地踢程高升一脚:“傻子,为吓唬人吧!”老瑞破涕而笑:“别,别,他是亲叔。他不傻,猴精猴精的。”大伙儿开怀大笑。
当下程高升喊住几个队员,随老瑞进了阎王殿。这阎君座后有一道暗门,下有一室。四六年大青山八路军南撤时,留下了一些钱物,仅仅现大洋就有几万块。清点时,老瑞说:“我用了三块钱,给小瑞奶奶买了一口薄棺材。”程高升也给了老瑞一拳:“我说老瑞,你傻呀,三四年里你守着钱堆要饭!”说着话程高升自己落泪了。八辆大车载了这些钱物,驰向了陶林县城。程高升用这笔钱翻修了县政府,建了两座小学,一所医院,整修了两条主街,一时间陶林有了新派头,确有改朝换代后的新气象了。又整修了监狱,监狱里不断增加些犯人,对抗土改的地主,检举出来的日伪军政人员,潜伏敌特等等。也扩建了粮库,老瑞做了人民政府第一任粮库主任,小瑞成了南街小学第一届一年级小学生。这是程高升上任后的第三把火了。
但是闹心事还是一桩接一桩,忽报狱中的王德明绝食了。那就搁下刚才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