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苏嘉鸿长篇小说：老北风 （34）
【连载】苏嘉鸿长篇小说：老北风 （34）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正午，阳光透过松枝照在雪地上。几只喜鹊蹲在高高的树枝上，不时好奇的窥视着雪地上忙碌的人们。
当崽子们把香炉和关二爷的神像摆放好，便又有人拿来一坛酒和几个酒盅放在供桌上。
陈啸东今个儿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青布的大棉袄，黑色的绑腿棉裤，脚上一双棉靰䩮上面邦着两块硬猪皮。只有帽子是旧的，那是张九铭平时戴的一顶獭兔毛的棉帽子。陈啸东戴着它，便寓意他已经代替张九铭成为绺子里新的带头人。
教书先生抬眼看了看早已集合过来的崽子们，除去和守备营交火战死的几十人，还有仇二爷带走的一百多，剩下的三百多人都已经聚集在这里。
今天是绺子十几年来唯一的一件大事，老当家的走了，换了新当家的，这也就意味着绺子又重换山规另立旗号了。
这些人大都是追随张九铭十几年的老人儿，在他们心里只有张九铭，只有张九铭才是他们的大柜。
可现在张九铭已经死了，换了他的干儿义子陈啸东做了当家的。陈啸东虽然年纪不大，进绺子时间也不长。却能单枪匹马接财神，成为老当家的干儿子，又不顾性命追击顽凶，为张九铭报仇雪恨。这无论哪一样都不得不让众人信服，况且，老当家的临终还有遗言，为他报仇者便可继承大柜，所以，现在绺子里的几百人几乎都热情高涨，十分期盼陈啸东成为绺子的新当家人。
教书先生掏出怀表瞅了瞅，12点30分，这正是他算出来的吉时。
面对着几百名弟兄，教书先生扯起脖子吆喝道:“大家都静一静，马上新当家的就要焚香拜祖师爷了！”他话一出口，几百人便都停止议论，纷纷看了过来。
教书先生又吆喝道:“吉时已到，有请当家的上香！”
一旁的陈啸东闻听，挺了挺胸膛，大步走了过来，来到香案前面站定，从供桌上捻起19根香，分为五撮插在香炉里，分别是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插一根。这代表着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正中一根是关二爷。
上完香，陈啸东双膝跪地对着关二爷的神像连拜三十六拜。
礼毕之后，教书先生吆喝道:“诸位弟兄听好了，今天陈啸东拜了关公，烧了神香就是咱们的新大柜了，新当家的也要有新的报号，咱们新当家的以后就报号‘战东方’，大伙再出去，就报咱新当家的名号，都记住没？”
顿时，几百人一起喊道:“记住了！”声音如怒风狂潮一样在老林子里回荡不绝，把枝头看热闹的喜鹊都惊得四下逃散。
待众人的声音消退，教书先生又道:“现在请当家的训话！”
陈啸东走上一个用厚木板搭成的小台子上，先是双手在左肩处对着大伙一抱拳，随后声音洪亮地说道:“杆子好比一只船，打罢江北打江南。喷子好比一只鸡，打完江东打江西。大家同心要协力，绿林哥们讲义气。局红管亮，人强马壮，老哥哥小兄弟，托福泰和。”
立刻，所有人又跟着喊道:“托福泰和！”
陈啸东继续说道:“今儿个我承蒙各位老少爷们厚爱，拥护为大柜，以后就会带领弟兄们飞马走尘、不计生死共求富贵。大伙也要齐心协力，替天行道杀富济贫，除赃官杀恶霸，抢富豪济鳏寡！要把局打红了有钱大家花，有福同享有马匹同骑。今儿对着“炮嘴子”（枪口）说话，赚多赚少按“篇子”分红，遇事要秉公处理，谁也不准坑自己弟兄！大家不允许有分毫私心，要按山规局事办事。“四梁八柱”要各司其职，“五清六律”“七不抢八不夺”各位要记住！走的是朋友路，花的是冤家钱，该“耍”（抢）的“耍”，不该耍的不懂分毫！谁违背了局规都决不轻饶！”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重开局面，绺子有些规矩也要重新说一下，请搬垛的教书先生给大家再唠叨唠叨！”
绺子里这些规矩都是历来的老规矩，教书先生早已耳熟能详，他往前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便把绺子的“五不准”“五不抢八不夺”以及“三十六誓言”又重新给大伙儿说了一遍。
原来绺子里的规矩特别多，完全不亚于官府的律例法规。这“五不准”是一不准走猪驴前面横走过的路；
二不准进猫月子女人（生小孩未满月）屋里；
三不准抢穷苦人的东西；
四不准吃办喜事家的饭菜；
五不准奸淫妇人。
“五不抢八不夺”则是七不抢：
一娶媳妇送姑娘的不抢；
二出葬起坟的不抢；
三渡口摆船的不抢；
四走屯行医的不抢；
五和尚尼姑不抢；
六窑子棺材铺不抢；
七鳏寡跑腿的不抢。
八不夺：
一锔锅锔缸的不夺；
二大车店不夺；
三跳大神的不夺；
四要饭花子不夺；
五摇卦算命的不夺；
六邮差不夺；
七耍钱赌博的不夺；
八挑担货郎子不夺。
另外还有三十六誓，分别是一誓：自入绺门，以忠义为本，以孝顺父母为先，为人和睦，不忤逆五伦，如有不听死在万刃之下；
二誓：自入绺门，同行弟兄不能恃强欺弱，争亲占戚，如有不听死在五内崩裂；
三誓：自入绺门，弟兄不得同场赌钱过注，不得见兄弟钱多眼热，如若不听，死在万刃之下；
四誓：自入绺门，自家兄弟闯出事来，有人追捕，须当搭救出关，不得阻拦，如不如此反而阻兄出关，死在五雷击顶；
五誓：自入绺门，不能贪图意外钱财，引串外来人来掠弟兄，如若不听，死在万箭之下；
六誓：自入绺门，弟兄之间不得辱内之妻女，不得拐带弟兄婢仆之人，如有不法，死在江洋，虫蛇食肉(刑罚洗身)；
七誓：自入绺门，弟兄不能思谋当掌柜香主，要尊老祖，五年为先锋，十年做香主。如有不听，死在五路分尸(刑罚顺风)；
八誓：自入绺门，弟兄间不可争夺妓女美僮，弟有弟份，兄有兄份，不得混乱通奸，如有不正之举，当死在吐血而亡(刑罚洗身)；
九誓：自入绺门，江湖弟兄来海瞧要以礼相待，不可嫌弃轻视，如有不法死在万刃之下(查出打十八棍)；
十誓：自入绺门，弟兄不可谋害木立斗世，掌柜做戏，不可点破，如有不法，放蛇咬虎伤(刑罚洗身)；
十一誓：自入绺门，弟兄之间不可纸笔乱言，诬告陷害，夺人之美，如有不法，百日内死在千刀万剐之下(刑罚七十棍)；
十二誓：自入绺门，弟兄亲戚家纠纷只可劝解，不可参与，不可引人打架，如有不听，死在五雷击顶(刑罚一百零八棍)；
十三誓：自入绺门，如有弟兄遇难在家中，要全力救助，如有不法，死在乱刀分尸(刑罚一百零八棍)；
十四誓：自入绺门，弟兄之间不可拐欺钱财，诓骗弟兄，如有不法死在万刃碎尸(查出顺风)；
十五誓：自入绺门，弟兄家有红白喜事，倘若家贫无资，须通知弟兄相赠，如视不管，死在吐血而亡(刑罚三十棍)；
十六誓：自入绺门，弟兄死妻改嫁，绺内人不能娶。如不法，死在五雷击顶火烧亡身(刑罚顺风)；
十七誓：自入绺门，攻下城窑，看守财物，不可乱留自存，如有不法或相争盗取，死在五路分尸(刑罚顺风)；
十八誓：自入绺门，就是二弟兄间过去有何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要从今化为乌有。如敢不听死在江川大河(刑在碎身)；
十九誓：自入绺门，自绺弟兄遇事路过身边，无钱出衣物，便卖家产以助。不法者刑在三十六棍；
二十誓：自入绺门，人员名姓上不告父老，下不传子妻，严守秘密。如不法刑在蛇虎伤身(洗身)；
二十一誓：自入绺门，弟兄间有钱物存放，不得乱留扣取。如有不听让骨肉四分，刑在顺风；
二十二誓：自入绺门，弟兄不可假报告吉凶，以骗或其他目的。如有不法，死在万刃之下(刑罚顺风)；
二十三誓：自入绺门，弟兄间钱物有借有还，如不听死在自缢，刑在二十一棍；
二十四誓：自入绺门，弟兄之间不得倚仗人多势众，横行作乱，欺负软弱者。如有不听死在乱刀(刑在三十六棍)；
二十五誓：自入绺门，弟兄如被大富之人欺负，当立即上传相救，如不听死在妇人之手(刑罚十八棍)；
二十六誓：自入绺门，弟兄间不说大话，不花言巧语，说三道四，搬弄是非，致使弟兄不和。如有不法死在乱刀分尸(刑罚一百零八棍)；
二十七誓：自入绺门，天下江湖为一家，如不按老祖待人接物，刑在七十二棍；
二十八誓：自入绺门，局内弟兄不得三五成群，闹事连累于人。如有不法，死在五脏崩烂(刑罚三十棍)；
二十九誓：自入绺门，见外绺海叶子，及时通报大哥，不得延误。如有不听乱刀碎尸(刑罚一百零八棍)；
三十誓：自入绺门，如发现过去曾害过绺事的人混入，要立报大哥，不可瞒过。如不听或放走，死大五路分尸(刑在顺风)；
三十一誓：自入绺门，弟兄在外，见妻与人通奸，顺当告之弟兄捉拿，如有不为者雷打火烧(刑罚一百零八棍)；
三十二誓：自入绺门，弟兄亡故，家财产被人抢占，要助其妻女夺回，如不闻不管，死在三岔路口(刑罚一百零八棍)；
三十三誓：自入绺门，忠孝为先，尊老爱弟，如有不法万箭穿身，(刑在七十二棍)；
三十四誓：自入绺门，插香发誓之后，天地鬼神皆知，如假心假意，自悔盟言，雷打火烧(刑在顺风)；
三十五誓：自入绺门，忠信仁义为本，效法古人三结义，如有二心，死在七孔出血(刑在洗身)；
三十六誓：自入绺门，便归达摩老祖所掌管，命运新起始，当乐而为之，大起局业。如不振旗鼓，无有新业绩，死在万刃分尸(刑在洗身)。
教书先生念叨完这些绺子规矩，便退了回去。
陈啸东走下木台，来到雪地中央，掏出腰里的盒子炮，对着天空连放三枪，到了这里新当家的接任仪式便宣告完毕。
晚上，为了庆祝新绺子开局，梁满昌安排后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给大伙。
酒足饭饱之后，陈啸东又召集大伙选出了新的“四梁八柱”，由于绺子里人数缩小了不少，所以有些职位便一人担两角。最后大伙选出教书先生同担翻垛和字匠，万春山任炮头，梁满昌依旧是粮台，三猴子做了水香，老猫子也担了插千和花舌子，最后把秧子房给了刘罗锅，这哑巴能当秧子房的头领，还是万春山主张的，他说秧子房心慈面软绝不行，秧子房的头领整天跟菩萨似的，哪个苦家还能痛快的送来赎金呢？这哑巴刘罗锅别看不能说话，可心里狠着呢。落到他手里的秧子，都会乖乖的给家里写海叶子要赎金。
最后说到秧子房地窖里的朱为庵，大家都颇为犯难。眼下刚刚跟官兵打了一仗，县城里必定戒备森严，况且，据上次刘长腿回来说，他家看样子已经无人居住。找不到苦主，便轻易不能再派人去撒海叶子。可总这么养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此时的朱为庵就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后来，大家又商议几次，也依旧毫无办法，只能先养着，待到时机成熟再说了。
那日夜里，张营长带着残兵败将一路狂奔，直接逃回了秦家岗的团部，到了团部一清点，五百多人只逃回来一百多人，其余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大火烧死，还有一些慌乱中四下逃散不知所踪。马匹全部遗失，枪支弹药也损失十之八九。
张营长硬着头皮见到李团长，不敢实言，只说江北的土匪并非田县长所说的几百人，而是一千多人。又说这些土匪都装备的俄式武器，火力异常猛烈，纵然自己不顾性命带领部队几次攻进土匪老巢，奈何对方人数太多，加上堡城县的警察队伍都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最终导致土匪占据有利地形，并且反攻回来。情况危机之时自己本打算战死沙场以报团长知遇之恩，但奈何孙副官被土匪打死，群龙无首队伍必将溃散，这才苟且偷生回来向团长请罪。
李团长听后，也无可奈何，损失些兵士和枪械倒也无足轻重，只是搭上了自己姨太太的表哥，这是实在很是棘手，不知道回去怎么向自己十分宠爱的姨太太怎么交代？
张营长见李团长并无责备自己的意思，便自告奋勇，让李团长再给他一个营的兵力，趁土匪们没有防备，连夜回去偷袭。
李团长不无感慨地说，我何尝不想挽回这面子啊，可奉天近日来电，调我团火速回去。看来前线吃紧呐，没办法才想起我这个被打入冷宫的人啊！
见李团长这样说，张营长正好就坡下驴，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到了前线，一定要打几个胜仗，让李团长在张大帅面前风光无限。
再说韩光宗带着一帮伤兵逃回堡城县之后，并没有马上去见田县长，而是转到警察局，把事先准备好的那具假朱为庵的尸体带上，直奔县公署。
当得知剿匪失利，田县长大惊，他惊讶的是一个营的兵力竟然都没剿了这帮土匪。他同时又十分的担忧，生怕这江北的胡子像吉林发生的土匪进攻伊通城一样掉过头来攻打堡城县。
韩光宗劝他不用担心，说这帮土匪虽然没有完全剿灭，不过也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想要卷土重来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田县长闻听心下稍安，但还是郁郁不乐，这些土匪不剿灭，他的心头就总是压着一块顽石。
韩光宗见状，便神秘地告诉田县长说，朱股长救回来了！
田县长大喜，忙问人在哪里？韩光宗赶忙召唤人把尸体抬了进来。田县长一看，竟然是个死尸，除了肥胖的身躯还和朱为庵有几分相似，脸上早已被子弹打烂，根本就看不出是不是朱为庵了。
韩光宗煞有其事的说，当时激战正酣的时候，自己偷偷带人趁乱潜入土匪窝里，打死看守正准备营救朱股长，可被守着老窝的一股土匪发现，见是韩光宗带的警察队伍，都惊恐的逃命。临逃走之前便把朱股长乱枪打死，自己想救他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只好带着他的尸体回来复命了。
田县长此时已经辨不得韩光宗所言的真伪，看到朱为庵的尸体，心里十分难受，于是忙命人带上钱物去体恤朱家遗孀，又拿出一笔钱来安葬了这个假冒的“朱为庵”。
至于剿匪的事，田县长心有余悸，至此后一直到卸任前再也未提及过，只是交代赖局长加大警力防御。又让赖局长组织乡绅土豪成立和扩大联防队，以防备土匪攻击。
作者简介：
苏嘉鸿， 笔名漠漠弘尘，黑龙江省哈尔滨双城区人， 民族满， 中共党员。著作有：长篇小说《老北风》、《古墓秘事》、《夜袭老三屯》、《天下魍魉传》、《古堡枪声》、《我的人生只是你爱情的一枚棋子》、《爱，轮回》、《反恐大队》。诗歌、散文《那一抹离殇》、《桃花散》等，先后在国内网站及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