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郑彦芳散文集《风行陌上》有感
风行陌上,从三晋大地徐徐吹来,吹来太行山巅一个女子细腻的心思和淡淡的忧伤。这个女子我见过,在蒲城,在榆林,她不言不语,我们相视一笑。不熟悉,也不陌生,文字早已为彼此的相遇埋下了伏笔。一小时,一下午,一天。我把喧嚣的尘世搁在一边,静静地,看这本名为《风行陌上》的书,就像与那个安静的女子对坐,听她用古老优雅的山西方言讲述那些发生在太行山的故事,故事里有老屋,有小院,有戏台,有姥姥、姥爷、父亲、母亲、舅舅、妗子,有“昔阳孩”、疯女人、老南、福锁,还有女同学。她不急不缓地讲述,语气里少起波澜,话语间不时夹杂着“俊蛋蛋”、“山坡坡”、“麻愣愣”、“土踏踏”、“喧乎乎”、“喜妍妍”、“瓷丁丁”、“恓惶惶”……等等这些足以萌化了心的叠音词。这些叠音词,是三晋大地的灵魂血肉,她把它们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风从陌上来,一页一页,在纸页上生动。这是一本很适合在午后阳光下,伴着一杯清茶闲闲阅读的散文集。书中朴实的文字和舒缓的语调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日子变得分外温柔,心思也随着一篇篇简短而干练的文章变得细腻、润泽,富有光华了起来。好的文字是性情的体现,让人在读后总能有联想、思考或醒悟,从而与作者的思想达到高度的默契。生活中的彦芳沉默寡言,她把所有的心思都写进了文字里,不急躁,不喧嚣,不闹腾,于平淡的叙述里展露着生活的真实,即使疼到心里,也隐忍不发。这一点从她为文章取的题目就可窥见一斑:《黄昏的孤独》《流年易逝 简静前行》、《清明去寻一丛杏花》、《暮春,有风吹来》、《一路荒寒》……这不是一个笔尖有疾风骤雨的人会选择的字词组合,这是彦芳文字的独特风格。
彦芳喜欢风,她除了给自己的书取名《风行陌上》外,还让全书49篇文章中的46篇里都带着“风”,“风”多的一篇能有十几处,“风”少的一篇也有一两处。“春风”、“秋风”、“飓风”、“寒风”、“凉风”、“清风”、“风轻云淡”、“走风漏雨”、“饱经风霜”、“凄风苦雨”、“风生水起”、“血雨腥风”、“叱咤风云”、“风烟俱净”、“风华绝代”……她尽情地用风遣词造句,谋篇布局,就连《后记》里,也有“轻风拂过,牵牛花一闪一闪的,像夜幕里眨巴眨巴的星星”这样的句子。一小时,一下午,一天,我像一个侦探,在彦芳的文字里寻找风,寻找与风有关的词句与段落,与风有关的欢喜与悲忧。在她的文字里,风是端坐在树梢或屋脊上的,“脚步声响起,它不动声色地飘下来四下里去制造余音。”风还可以“紧贴着墙根呜呜地叫。”而她“习惯在薄凉的城市固守自己,风和着鸟鸣淹没繁芜,这时候宁愿寂静若霜,消瘦成荒。”
吹过老屋屋顶的风荒芜而萧条,“是那棵年过百岁的老榆树借了几分秋风的力摇晃过来的。太老了,当它的顶冠在某年的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无端断裂后,它往昔的葳蕤也尽数散失。”吹过杏花的风里有温暖,也有遗憾。着黑色平绒上衣,黑色裤子打着黑色裹腿,三寸金莲套了双精致的黑色条绒鞋子,除脚上的白洋布袜和雪白的头发外,通身黑色的姥姥,踮着小脚摘下几片花椒叶,做一小锅香喷喷的毛毛拌汤,一声:“外甥是狗,吃了就走,走吧,走吧!”温暖了孙女一生的记忆;亲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误解,让慈爱的姥爷突然变得不近人情,即使恩怨随风散,也弥补不了彼此伤害的遗憾。
沉默的母亲活在四季的风里。春风里的母亲糊出带着面糊味儿的风车,夏风里的母亲包着棱角分明的粽子和柔韧筋道的凉粉,秋风里的母亲拖着椅子撵阳光,冬风里的母亲做绣花鞋,蒸喧乎乎的馒头、包子、花卷……母亲是彦芳文字的情感主线,沁入在她的每一篇文字里:看到青州街头的树,她想起母亲坟头的杏花;看到教堂,她想起被母亲圈圈画画过的《圣经》;二舅喊着去他家摘杏,她想起母亲院里的杏也该成熟了;陪着二姨哭,是因为二姨像极了母亲;就连夜行火车上的灯光,也能让她想起母亲住过的老屋……这是母亲留给女儿的爱,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父爱如山,厚重而深沉。“当他发现我做饭用的火是几块砖头支起的电炉时,竟然围着电炉转了好几圈,笑眯眯地跟我说:这多好,丫头,做饭端锅都黑不了手。看看你妈,一端锅,一做火,就是一手黑,还是俺孩的火好。”可是,“父亲回去后,跟母亲提起我的境况,居然流了泪。”……彦芳就是这样一个善于用细节描写打动人心的作家,她进入写作时,感官是打开的,视觉、听觉与思维都是打开的,那一刻,她格外敏感。她对父亲的这段描写,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烙伤了我敏感的心。曾几何时,我那倔犟刚强的父亲将我送至几百公里外的学校,临别时笑着说,“学校的一切设施都挺好,爹放心了。”却在给母亲读我写给家里的信时难过到泪流满面。“丫头啊,女儿家嫁人是找一辈子的靠山哩,会找的找当头,不会找的看门楼。咱不跟旁人比彩礼,咱跟他们比人品……”读着彦芳父亲的殷殷叮咛,想起在榆林时见到的那个才华横溢的诗人杨树,那是彦芳的靠山啊,一路风雨陪了来陪了去,平常日子里你写诗我写文,偶尔相携看山看水,多好的一对。太行山的风一缕一缕在《风行陌上》的篇章段落里穿行,满纸烟云,到处是她的情、她的心、她的魂。她笔下的戏台、老院我没去过,姥姥、姥爷、父亲、母亲以及“昔阳孩”和老南我也没见过。但毫无疑问,不论她在写什么,她总在写她自己,那些外在的风景折射着她内心的风景,那些珍藏在她生命里的亲人、朋友甚至路人,远比纸页上的文字所表现出来的动人气象更为丰富也更为深邃。她的文字不动声色。她在不动声色里行走、书写,似乎只是为了记录与自己生命有关的记忆,不为打动他人,却已打动了他人——她的文字里有光,善美的光。她怜悯孤苦无依的老南,并教会女儿尊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她疼惜没有生育能力的二妗,二妗去世后她为她上坟;她挂念背井离乡当学徒的“昔阳孩”,想和他再碰面,问问他有没有去当兵,聊聊他的奶奶,奶奶的小屋,还有他们的同事;她原谅给她假币的福锁,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坐在她家店门前稍事休息……她倾心于她的家园,她爱家园的一切,家园的人,家园的事,家园的花草和树木。她从晋中大地的深厚、安详、淳朴中汲取养分滋养文字,而散文写作讲究的真实性让她的情感得以释放。深刻而绵长的回忆是伤感的,在《风行陌上》中,冷静、内敛、克制的气息弥漫在字里行间,好像初秋的雨夜里,无人深巷中缓缓穿行的风。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无从确定那一抹叫做命运的风会将我们引向何方,但这丝毫不会妨碍我们竭尽所能,去将这世界变得洒脱一点,快乐一点。虽然每个人的散文因为其处境不同,习惯以及生活态度的不同,感情表达的方式和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感也是不同,但一部好的散文代表的不只是作家个人的心路历程,更是一种高于生活的理念和思想。窃以为,生活需要理性,需要冷静的思考,但更多的时候,生活是火热的,该大笑的时候要大笑,该拥抱的时候要拥抱。彦芳的文字过于理性克制,当然这也许是她的性格使然,但我还是愿意看到她沉静的文字里能够多出几分高昂的基调,像平静的海面泛起波澜,浪涌浪波连波,朵朵浪花点缀其间,也是一种别样的美。
作者简介:王淑萍 回族 宁夏石嘴山市平罗县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石嘴山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石嘴山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理事。喜欢用我手写我心,喜欢用文字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和深情。著有个人散文集《遇见自己》《流年里的余温》,作品散见于区内外各类报刊杂志和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