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八仙
小编的话：本文作者王华晨，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山东济南。
前些日子，远在老家的翠姐姐来电话告诉我，她的老邻居——中旗一个在加拿大留学的男生开办了《察右中旗人的故事》微信公众号，希望我能投几篇稿。看到这么年轻有为的人在异国他乡也有这样热爱家乡的情愫，作为姨姨辈儿的，鼎力支持是必须的。前后有两篇老稿件被天天说着英文、和老外打交道的小老乡抬爱，也甚是感谢，能有这么一个网络平台和家乡父老、他乡同游人唠叨唠叨思乡之情，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想来，整整20年了。20年前，一个来自辉腾梁这个山圪梁梁的女孩子，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却放弃了就要到手的铁饭碗，去了千里之外、人地生疏的地方，只凭自己闯一条谋生的路，实在让人觉得有点艰难。走出去，离开自己熟悉的人和地，展开自己的翅膀去飞，恐怕是年轻人最梦想的事情。就那么背起行囊（虽然囊中羞涩），坐着绿皮火车，咣当当地，去未知的异乡，真是需要勇气、决心，还有一生的投入和义无反顾。呵呵，现在看来，恐怕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无知懵懂，才能让这个年轻姑娘做出这么无畏的选择。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每到正月，母亲总会说：“初一忌生饭、初二忌动针、初三……”母亲平时里是不善言谈的，对我们兄妹的管束和要求也极少，每次听她这么说，我都一头雾水。可是每年正月初八，不管天气有多冷，辉腾梁上的雪有多厚。母亲总会说：“今天是初八，得出去逛逛八仙，一年顺顺溜溜……”我听了半信半疑，可是架不住母亲热情的鼓励：“快去吧，逛逛去，在村里也行，上梁逛逛也行，今天不太冷！”于是，逛八仙成了我过年的记忆里和三十熬大年、正月十五扭秧歌一样令人兴奋和难忘的事情。
起初，我会约着同村儿的两个亲爱的闺蜜去逛，巴掌大的牧场自然不是我们要逛的目的地，于是穿结实点儿，上家对面山梁上逛逛是必须的。在家里蜷缩了整整一个冬天，特别是雪大的年份，几乎哪儿都去不了，能在对面山梁上像小马驹一样满地撒个欢儿，也太兴奋了。记忆里，正月的天瓦蓝瓦蓝的，白云一大朵一大朵，堆积了一冬天的雪又厚又实，踩在上面吱嘎作响，天气还是很冷的，说话吹出来的热气都是白雾蒙蒙，在空中来回飘荡。我们全然不顾这些，有说有笑，尽情地在山头上疯个够。话题从你家三十的年夜饭吃的啥，今年大年的衣裳好看不好看，到寒假作业什么时候做完，说起新来的物理老师讲课太有趣了，班里某某男生越长越好看，还给谁谁谁递了个小纸条呢……，说到兴头上，笑得你推我攘，不小心一个趔趄栽倒在雪地上，七手八脚拉起来：“没说你收到小纸条，你心虚个啥？！”“哈哈哈……”年少无欺、心直口快的伙伴，全然没注意跌倒的那个已经面红耳赤了！
后来不知不觉长大了，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闺蜜相继出嫁到了他乡。正月拜年回娘家也是来去匆匆、拖家带口，再也没有人有闲空、无条件地陪我逛八仙了。可是，就是这样，每到正月初八这一天，母亲还是一如既往，一大清早吃完饭，又督促我上山逛八仙。“妈，我一个人逛多没意思，今年不去了。”“一个人怕啥？山顶上转转，一年出门顺溜溜的”。看着母亲虔诚的热望的神情，我不忍心拒绝。就穿戴好衣服，自己上山梁逛逛，临出门母亲还说：“别走远，就在山顶上，妈能看见你！”不知怎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是会想起来，自己一个在白皑皑的山顶上走着，不时地看看对面的半山腰上，母亲接待完来往的客人，是不是在门口张望着我……
再后来，一个人考上中旗一中了，没有别的伴儿，来回六十里山路，很多时候遇不到顺车，就得自己走。每次都是父亲帮我背着书包和带到学校里够一个星期吃的干粮，送我一大截子。父亲个子高，又有点瘦，经常背抄着手，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好几次都说别送了，我自己走行了。可是父亲总是说：“再送一截子”。一截又一截子，都快下五里坡了，父亲才把书包递给我，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等我背了包，自己走了老远，回头还看见他微微伛偻的背影在山顶上站着，久久地望……
如果遇到父亲实在有事情抽不开身，我就自己背着包去学校。在春天满山坡吐绿的小草丛里，在夏天遍野烂漫的山花里，在秋天金灿灿的莜麦地边上，在冬天白皑皑的雪地上，我自己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迎着草原的风，仰头看看蓝天和飘飞的白云，有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就融化在这天地之间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如果正巧有百灵鸟飞来，或者遇到小溪叮叮咚咚流过，少不更事的脑袋里会翻飞出无数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想像，也许这一辈子，最喜欢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就在那个时候扎根儿了。当然，也会有遇到雨雪风霜的时候，没有父亲在身边庇护，只能一个人用柔弱的肩膀去抗。
以至于后来，离家千里之外，已经远远不是母亲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了。每到正月初八，多是节后上班第一天，我还是不由自主想起来母亲说的逛逛八仙，一年顺顺溜溜的话。给领导、同事拜完年，安排好一天的工作，走出单位，在对面的广场上一个人走走，就像当年在家门口的山梁上，踩着几尺厚的积雪，想起父母和哥嫂，想起童年亲密的伙伴和一幕幕的往事……
成家后，母亲随我在济南居住了。有一次过年，一边包饺子一边无意中说起来：“你可是真够胆子大的，一个人跑这么远!”年近八旬的老母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抹了抹眼睛。“妈，都是你叫逛八仙逛的，从小练出胆子来了，逛野啦，收也收不住了！”“哦，还怨我啦？”“就是呀……”话音没落，娘俩笑做一团，老公和孩子不解地在旁边看，也是一头雾水。仔细想想，也许真的有点关系呢，父母一辈子操劳，少言寡语，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儿女能有点出息，能走出那巴掌大的山疙梁梁，到处逛逛，长长见识，见见世面，顺风顺水地过日子。
也许正是如此，这么多年来，不管生活中、工作上遇到多么烦心的事情，多么难过的坎儿，我最喜欢的就是把事儿放下，先出去走走，哪怕一个小时、半个钟头，哪怕就在家门口、校园里、大街上，穿过人流、穿过街巷、一个人静静地、漫无目的地走，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等走累了，走乏了，脑子里的那个疙瘩也渐渐解开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吧，穷家人的孩子自己当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一想，心境也就随之豁然开朗了。
今年，八十多岁的母亲回老家了，她说想牧场里的老熟人、想看看南山坡上的小羊羔和奶牛啦！年纪大了，在济南跟着我过了十几年差不多“空巢老人”的生活，母亲想回家了。也许坐在儿子的炕头上，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健在的老熟人聊聊天，她心里更踏实吧。好吧，今年我也回家过年，正月初八，带着孩子一定搀扶着老母亲，在内蒙古扶贫工作“农村牧区全覆盖”后休整的平溜溜的哥哥家的院子里逛逛八仙，一年一定顺顺溜溜的。
2017年12月，于济南